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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医不好请,但周隽是府医,吃着这份俸禄的,自然是随叫随到,只不过碍于男女大防不能给素苡看伤,只能隔着屏风问侍奉的橘青:“姑娘身上可是青紫一片且伴有淤血?”

橘青一看着伤眼泪就掉下来了,半天才哽咽着答“是”。周隽又问伤处破皮情况,橘青亦一一答了。不过都是些外敷药,内服的总不过那几幅预防感染的,但若非岑姨娘晕倒去,恐怕明天也讨不来这些本不值几个钱的药材。

韩修进门来直奔岑姨娘处,四下一打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人呢?人呢?房里怎么只有两个侍候的?”

橘青闻言走出屏风,冲韩修微微福了一礼,道:“三爷莫气恼,大夫人只安排了两个说够了,还有一个是不做事的只每天负责讽刺姨娘,生怕姨娘没个好歹,方才还拦着我们不许喊叫说姨娘是装晕。”

韩修哪里不明白这话所指,若日常里阮氏整整小动作便罢了,碍于其母家的恩情,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下这关乎自己未出世的儿子,他怎么能不管。

那婆子早进来哭天抢地喊冤枉了,黑了脸,韩修哪会理睬她,只对左右喝道:“如此喊叫苦恼扰姨娘清净!你们瞎了吗?还不快把人拖出去!配了粗使的活儿,省的养了这一身的膘,倒对主子指手画脚、呼来喝去!”

周隽看过,岑姨娘确是因为累着了才晕倒的,开了安胎的药方,韩修方才放下了心,又连忙遣人去老太太处请安排得力的来照看岑姨娘。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老太太身边得力人手不少,派来的都是平素身边的小丫头,但做起事来倒都一丝不苟。姨娘身边一般是只配一个的,暂且便让橘青来做。但素苡不同,虽是庶出,身边也该配四个侍奉的,便派来了小艾、灵芝、倾婳、禾苏四个,说是侍奉素苡,但素苡与岑姨娘既在一处,那当然也便是一块的了,这般安排也不惹眼,倒是妥当。

安定日子过了一阵,永轶侯府来过了定,顿时府里上下又闹腾起来。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阮氏一定咬碎了一口牙,素苡身上伤还疼着呢,想着阮氏该不舒服了心里就高兴,而前前后后阮氏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也没一箭双雕成,最后不过打了她一顿板子,还摊上了自己的慈母名声。

韩蘩茵大婚之日,韩府阖府上下喜气洋洋,紫檀木的门槛儿可怜见儿的被彻底磨亮了中间那块儿的面儿。

日子过得太闹腾,素苡并不喜欢。各个人脸上带着的笑都各不一样,却都一样的假。永轶侯府是真的高攀了,原先韩若霜嫁入定远伯府时也是高攀,那时候韩修的官职还要低上许多,但至少韩若霜是嫡出,而现如今永轶侯府最终看上了这韩家的庶女,看得出来,有不少人是好奇,想来一看这韩蘩茵到底是个多好的伶俐人儿的。

素苡最不爱这种场合,以病推脱不去宴席,只在屋子里待着。韩府的园子很大,离宴席很远的地界便有些荒了,前儿个下了雨,落花打了一地也无人理会。屋子里闷,素苡便来此处走走。

雨后会有蜗牛,不错的,就在那杂役院的石阶上有两只蜗牛,爬的果真是慢。心下好奇,便过去瞧,伸手戳一戳它的壳,蜗牛将缩起来,这可有趣极了,虽然原先在庄子上常见,但那些婆子刻意为难,时时刻刻看着她,她什么都不能做,要是当时去戳蜗牛的壳,早早就被寻着错处说她行为不雅不似闺秀打一顿戒尺了。

素苡安安静静的蹲在那儿等着,软软的身体在半刻都无危险来临之后缓缓的探出,小心翼翼的模样倒像极了她在这深宅大院里的生活状态。等蜗牛爬了两步,她又伸手去戳,然后蜗牛就又缩起来,不一会儿伸出来走两步,她就又再戳,如此反复玩的不亦乐乎。

“原先庄子上那些人可不喜欢蜗牛了,还老抓它们去卖。”素苡噘着嘴嘟囔:“我觉得挺好的啊。”

“因为蜗牛是害虫。”

身后冷不丁一句回答,把素苡吓的大叫一声跳起来,却被人捂了嘴:“别乱叫!你叫一声,他们就都来了,我就得回去了……”

素苡狠狠咬了一下他的手,然后猛的倒退到墙角里去,看着捂着手跳的人竟是个年龄差不多的少年,心下微微放心。“你是谁?跑到这里做什么来?”

少年毫不输气势道:“你又是谁?跑到这里又是做什么来?”

素苡都被气笑了:“我在问你话!这是我家!”

“我也在问你话哦!”少年道:“这是你家的话,那我的身份肯定比你高,你应该先遵尊卑回答我的话。”

素苡白他一眼:“韩家老七韩素苡,你呢?”

少年点了点头:“蜗牛是害虫,喜阴暗潮湿,喜食草木幼芽,你说你们有人抓它们,是因为蜗牛可以入药,医书上说食用其可清热、消肿、解毒、利尿、平喘。”

素苡抿了抿唇:“我问你名字,结果你跟我拿蜗牛打马虎眼儿,难道你叫蜗牛吗?”

少年笑了:“我姓高,但我不想别人知道我是谁,这是个秘密。”想了想,他又道:“如果你想叫我蜗牛,我也不介意。”

“唔,”素苡点了点头:“高蜗牛。”

少年失笑:“太难听了啦!”

难听?那我还偏要叫!“高蜗牛!高蜗牛!”

少年无奈,叹息着摇了摇头:“随你好了。不过……你既是韩家姑娘,为何方才不在席上?”

素苡抬头,笑了笑道:“身上不大爽利,也不想去,太热闹,我不喜欢,人多是非就多,像我这种生来身份上就不占优势的人,就没有凑热闹的资格。”

高蜗牛点了点头:“唔,听起来,姑娘怨气颇重啊。”

“才挨了打!”素苡轻哼:“身上还疼着呢!心里,十分不爽!”

高蜗牛哈哈笑起来:“才?我懂些医术——姑娘的伤是几月之前的?”

“嗯?”素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三月,三月前啊。”

“天儿也不热……”高蜗牛扶额笑道:“三个月骨伤都养好了吧?”

“听闻宫中昭仪娘娘性情柔和,是位极好相与的贵人!是以我想,高家之人应也尽是和善之流。可如今高公子您,无缘无故的一上来便要揭我的短,看来,一家人也不一定都是一个样。”素苡被揭穿,气的跳脚,说罢转身就走。她也不怕这人告状,就算身份高又怎的,他闯入人家后院就是无礼,他难道还能恶人先告状?

“姑娘误会了!”高蜗牛来拉她的胳膊,被她甩开也不恼,恭恭敬敬作了个揖道:“在下并无揭姑娘的短的意思,只是医术上小有涉猎,心头一热随口问问,不想惹姑娘烦恼,至于和善与否,或许是因为在下出身旁支,性情变化了罢。再说——何为和善?在下以为,世间除却出家人,并无人能做到万事皆以和善态度相待。和善之面,只是对待一部分事情的态度。更有人,和善模样不过表面尔。说起来,在下冒昧,姑娘借这旧伤复发的由头,是不想同那些人一处罢?那姑娘同姑娘那些挤破头要往人多地方去的姐妹们,不也不一样?”

“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素苡点点头:“我只是不想惹祸上身,况且我本就懒得动,才不要去趟那滩子浑水。不过,我还是要去送送四姐姐的,她帮我不少。”素苡福了福身子,笑道:“我失陪先行一步,高蜗牛公子自便。”

梳妆罢,韩蘩茵一袭拖地红衣杳杳自房内而出。淡淡的目光扫过身边众姐妹,经过素苡身上时也一丝停顿、一丝色彩也无,好似从没过交情一般。冲喜娘点了点头,喜娘便取了大红盖头为韩蘩茵戴上,扶着她一直至门外,上了大红花轿。

红轿起,喜乐鸣,经久不息。洋洋喜气街头巷尾尽传遍,侯府娶妻,韩府嫁女,浩浩荡荡。

府中上下此刻倒是静的很了,未前往参宴的人都抱着各自的缘由在房内忙着或歇着,“旧伤未愈”的素苡和“身孕不便”的岑姨娘便是其中之二。屏风已经绣了大半,已然绣到了花边的地方,素苡近来绣艺也愈发见长,岑姨娘乐得见此,绣起来便也愈发积极。

依然如往常一般,母女二人对坐绣画屏,刚说了,荷花绣罢,接下来要再绣一副百鸟朝凤图,待三月后老太太五十五岁寿诞作贺礼用,岑姨娘正在画花样,忽见岑姨娘放下了针线,扶了腰身:“阿槿,来帮个忙,扶阿娘去榻上歇息一下。”

素苡抬头,看见岑姨娘蹙着的眉头,忙道:“阿娘怎么了?”听得旁人说,女人怀孕多少都有危险,但岑姨娘现下已然足月,难道还能有事?

岑姨娘笑着摇了摇头道:“别担心,肚子有些疼,许是要临盆了。”

素苡慌张起来:“阿槿这就去喊人帮忙!”都是女人生孩子鬼门关上走一遭的,她可不能让阿娘有事!

“不必!”岑姨娘把素苡一把拉住了道:“阿娘是生养过的人,明白的很,这腹痛才刚刚开始,要等到生产还要许久呢!急什么。”

素苡挠了挠头道:“哦,这样啊。”

岑姨娘微笑着扶了素苡的胳膊往床榻处走,一壁走一壁道:“今儿个二姑娘出嫁,谁人也顾不上咱,这也是好事情,免得出岔子。这个时候要出什么岔子,我想顾也顾不过来。”

素苡点头,将岑姨娘扶上了床榻,又帮着把岑姨娘的鞋子褪了,又把她的双腿抬上了床,然后便就着岑姨娘搁置双脚的空地方坐着,叹了口气:“阿槿会尽力看着的。”

岑姨娘看着小大人一般的女儿,摇头笑着叹了口气:“唉,阿槿长大了,果然是不一样了。”

与生产素苡时不同,生素苡时岑姨娘足足疼了两天两夜,而许也是第二胎好生养些,也有经验些,这个孩子的生产倒是顺利。婚宴结束时已然天黑,又寒暄一阵,身为新妇父亲的韩璥言自永轶候府归来时已然很晚了,但却发觉大房处隐隐约约的仍是灯火通明。老太爷身子不好挨不得夜,早早也就歇下了,韩修刚自宴席上回来,正迷迷糊糊在自个儿房间里头更衣,产房的外堂现下不过老太太同素苡两位主子,老太太也心下着急,但她若都急了,岂不叫素苡担心,是以便牵着素苡的手,一壁叙话一壁等待。

那壁韩修闻讯,急忙喝了碗醒酒汤就赶了过来。里屋还算平静,但也可想见产妇正在经历的煎熬,韩修坐在产房外头许多回了,横竖都没有自己格外上心的女子,不过是耐心等待,品品茶说说话,时间到了自有奶娘抱着小娃娃出来给他看,看过事了,回去睡觉也就是了。

这一坐便又是一个半时辰过去,韩修暗暗叹气,这第二日还需上朝,若这一胎依旧折磨人,如素苡当时一般难以生产,他岂不是连着两日都没的休息?茶又接连着换了好几趟,旁边的老太太与素苡说了太久的话,不断饮茶,但此也仅能保证不觉口干,而不能说让人嗓子不哑。幸好素苡年纪小嗓子扛得住,便又自告奋勇给老太太唱歌听。

这些尽是岑姨娘教她的,岑姨娘的生母原是乐妓,岑姨娘也喜欢这些,只不过因着旁人皆瞧不起伶人一类,所以才不常于人前展露。但韩修是知道的,歌声悠扬入耳,倒唤起了韩修少年时和岑姨娘一处的时光。

或许是遗传岑姨娘天生的美妙嗓音,不仅那素苡的歌声轻柔而动听,半个时辰后,那初生的婴儿方出了娘胎,便张大了一张小嘴,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怒吼着哭了出来,响彻了大房院中的角角落落。房内的稳婆大喜着来报:“恭喜老太太、大少爷,姨娘这一胎是位孙少爷!”

天际红日初生,晨曦那赤红混合着玫瑰粉红的色彩,透过敞开着的窗照耀进来,洒了满地,犹如那高山上的红色山茶花,开了漫山遍野。素苡静静的瞧着,喃喃道:“太阳初生的时候,便是晨曦。”

韩修笑着抚了抚素苡的肩,道:“苡儿说的不错,不如你这小弟弟的名字,便取昕字,日斤昕,太阳升起的时辰。”

韩临昕。素苡微微一笑,乖顺的点了点头:“苡儿代弟弟昕儿谢过父亲。”

老太太大喜过望的抱着新添的孙儿乐的合不拢嘴,初生的小娃儿睁着一双顶大的眼睛,神采奕奕,厚厚的被褥里伸出来的双手紧紧握着小拳头,却不似一般的孩子合抱胸前,而是四处挥舞着,漂亮的脸蛋儿一点儿新生婴儿的皱皱巴巴也没有,虽算不上平滑,却已是难得的好看了。

素苡初见刚出生的孩子,很是新奇与欣喜,她轻轻的摸了摸小娃娃的脸颊,在心底默默道:小昕儿,你要快快长大,娘亲将来还等着你我一起去守护呢。

太和十九年十一月廿日,平东将军次女嫁入永轶侯府;太和十九年十一月廿一,平东将军韩修四子韩临昕诞;陛下降旨,允宜嫔韩氏于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回府探亲。是为:三福临门。

正月初二圣旨下,晋封宜嫔位份为夫人。上元省亲仪式便更是隆重,韩府上下皆备齐了一应各物数份以备不时所需,菜单更是经各人之手,又过了数十遍,街道自天不亮就已经清路戒严,洒水洗扫。但此时距离夫人省亲的时辰其实还早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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