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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的手往下一滑,莫莲之完成了生命里最后一个有意识的动作,并突然流出泪来。被浸润后的瞳孔没了方才的焦急,转而一种深深的无望与担忧。是的,她想她自此再不能继续保护女儿了——浑身无法动弹,意识越来越弱,她觉得自己快死了。
“啊!”千叶终于嘶吼出来,声音划破晴空。
不知过了多久,救护车呜啦啦驶来,两名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将莫莲之死人般放在上面,马不停蹄的往医院送。没人顾得上她这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至少这个时刻,跟死神赛跑更要紧。
胶管淌出的水陷进草丛,与血溶在一起,淡淡的红色混合液体显示出怖人的力量,顷刻间染开一圈。
这块绿色布匹再也洗不干净了。
千叶赤着一只脚往前追,邻居刚拦腰将她抱住,她便晕了过去。
莫莲之成了植物人,纺织厂工会将她安置在厂办疗养院,与一群退休老职工住在一起。她的床紧挨窗户,雨飘落在脸上或是被阳光晒得发烫,都没有知觉。她再不能完成任何一个简单的动作,说出一个完整的字,甚至连表情、思考也没了。
而杨千叶也结束了与母亲无忧无虑的生活,被送进福利院。
……
“哟,这是小莫那男人吗?”
“是,她女儿看过照片都点头了。”
厂宿舍区,卖冰棍的蒲奶奶侧脸看着罗大婶手中的报纸,保温箱盖子也忘了关。
报纸上一则新闻这样写道——昨日,澜城警方在护城河西段近面粉厂区域打捞起一具无头男尸。死者身穿蓝色立领夹克,海军短袖T恤,下身棕色的确良长裤,赤足。被发现时呈跪姿,双手反绑,躯干多处锐器穿刺痕迹。经法医初步判断,死者身高约一米七二,体重60公斤上下,年龄在35-45之间,死亡时间超过七十二小时。死亡原因为多内脏损伤,尤以肝部致命。凶手不仅残忍的对死者连刺十一刀,更丧心病狂的割掉他的头颅,砍掉双手……
描述太过血腥,蒲奶奶皱皱眉将头转向一边,问:“妮子怎么说?”
罗大婶指着报纸上一张照片笃定的答道:“说是她爸爸的衣服,她认得。”
“光凭身衣服就下定论,太草率了吧?”
“我看八九不离十。小莫那男人在外面欠了一屁股赌债,这么久不回家就是为了躲。能把人杀成这样,不是讨债寻仇还能有什么……”
“妮子太可怜了,一下就成了孤儿。”
“小莫不没死吗,算不上孤儿。”
“那不跟死了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妮子呢?”
“工会送福利院去了。”
“没别的亲戚?”
“没见过有亲戚跟她们来往啊,就算有,这年头谁接手,多张嘴哪家吃得消。”
“可怜啊,哎……你说小莫到底是自己摔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
“嘘,别以讹传讹,有些话不能胡说。”
“你不觉得蹊跷吗,一前一后撒手人寰……对了,小莫那男人叫什么来着?”
“杨槐里。”
杨千叶当然也不认同母亲是失足坠落这样的鬼话,她清楚记得冲上天台时余光瞥见了什么东西,那是个黑影,顺着管道溜了下去。
遗憾的是警方没有听信她的话,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一出欠债引发的连环血案,而她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突遭意外的女孩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在福利院院长办公室看到这则新闻时,她很平静,尽管不识字,但照片上那套衣服她认得。一个多月前的某个夜晚,父亲杨槐里就是穿着这身衣服在客厅打骂莫莲之的。当时她在卧室,听到响动悄悄扒门缝朝外看,杨槐里正一拳一拳挥向毫无还手之力的莫莲之。也不知是打累了还是解气了,施暴后他趁夜色离开,从此再没回来。
自打有意识起,这个叫作父亲的人似乎就一直在跟母亲起争执,矛盾不断。她也被打过,扇耳光,揍屁股,烟头烫,鞋底抽。她想不起杨槐里有什么好的地方,甚至不愿叫他一声爸爸。所以,当杨槐里久久不归的时候,就是她幸福快乐的时候,每当看见他走出家门,她便希望这人永远别再回来。
可莫莲之却总要出去找,无数个夜晚,她坐在自行车上由母亲推着,走街串巷的寻找混账父亲。夜晚的街道昏暗肮脏,她紧紧拽住莫莲之的衣襟,听着车轱辘碾过路面发出不耐烦的声响。菜市小巷是每次必去的地方,那儿一到晚上就有聚众赌博的窝点。堆在地上的烂菜叶散发出恶臭,老鼠在上面窜来窜去,令人作呕。一些醉鬼蹲在墙角不住的朝母女俩吹口哨,有时滚过来一个空酒瓶,莫莲之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加紧离开。
这时,她总会朝那些混混投去愤怒的目光,希望以此震慑对方,保护母亲。可她太小了,小到没人会在意,小到那些人一个起身便能用影子彻底将她笼罩……
她坚信,母亲坠楼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害。找出真凶报仇雪恨,成了这个五岁女孩对余生的唯一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