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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龙羽翎真不觉得这堆又黄又霉的纸片有什么好宝贝的，书皮表面破破烂烂，有些还因为保护得不好产生了霉斑。
岳麓把书仔细地分类，然后挑出其中一本《祝由科符诀》的线装古书递给他：“你把这些符图跟现场发现的符图比对一下，看有没有相似的。”
“这些书都要碎了，怎么看啊？”龙羽翎小心翼翼地掀起书页，这些有年头的书，纸张早不但发黄，甚至还有变质黄脆，感觉他再大力一点点这些书页就要随风化灰而去了。
“这是咸丰年间的清刻本，所以叫你小心一点。”
“瞧着都差不多啊？都是撩来撩去的鬼画符……”那些看得人眼花缭乱的符图简直就像在玩找不同，问题是他打小就最烦这种自己给自己找茬的游戏。
“差很多吧？”岳麓凑过去，侧头看了他手上的书页，指着上面的两个符图，“你看这个，这种符图是治疗肚子疼的，嗯，这种是治疗痢疾的，完全不一样吧？这些跟现场发现的符图也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什么玩意儿？！
老子对这些不止一窍，七窍都不通啊！！
龙羽翎就特别想像《呐喊》那副名作里头的人那样捧着脸各种扭曲大吼。
但岳麓完全是毫无障碍地轻松分辨出两者之间的微妙区别：“你看，这种图符还可以治蛇犬咬伤。”
龙羽翎觉得相当难以置信：“……我说，这玩意儿能使吗？？”
岳麓眨眨眼：“我又不是学医的，更没学过祝由术，我哪知道能不能治。不过中医认为人体对外在环境的反应，产生了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情绪，这些情绪一般情况下并不会致病，但如果情绪过于剧烈，超过了人体能够承受的限度，是会影响身体的气血、脏腑。举个例子，‘喜乐无极则伤魄，魄伤则狂。’过度兴奋的喜乐，会伤‘心’，导致心神不安，语无伦次，举止失常。像是《儒林外史》中记载‘范进中举’的故事里，那个中举疯狂的人就是此例。”
“岳博士……我觉得你啊，除了教书，没准还很适合去当神棍。”
“……如果你真的是被狗咬了，我建议你还是去打针狂犬疫苗。你快点翻吧！别叨叨些有的没的，生命是以时间为单位的，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浪费自己的时间，等于慢性自杀。我不想被你谋杀，也不想看你自杀。”
“我发觉你这个人——！好，算了！我不跟你计较。”龙羽翎憋住一口怨气，没法子，谁叫他一时大意，把岳麓的潘多拉之盒打开了。
不过，他其实内心是松了口气的。
自从饕餮鼎出现之后，岳麓一直像绷紧的弦般无法放松。如果说在这之前，他还是毫无头绪地追寻父母失踪的线索，因为没有任何线索，反而只能是无奈。可当异族以及九鼎的出现，简直就像在他面前不远处放了一个胡萝卜，引他不断地靠近，可这中间却充满了重重的障碍，让他因而焦躁，以及对未知的不安，像是走进一条出不来的死胡同……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如果岳麓走进了死胡同，龙羽翎一点都不介意自己当过墙梯被他踩着爬出去。
“岳博士！”
就在这时，那位小彭同学抱着一堆资料屁颠屁颠地冲了进来，原本满脸欣喜，可进来却看见岳麓半倾着身子几乎是靠在龙羽翎肩膀上，而龙羽翎则一脸苦逼地拿着一本珍贵的古籍，看上去就像岳麓正耐心指导学生，偏这个学生不识好歹，完全无视老师的教导，不得教化的模样，浪费了岳老师的一翻心血。
对岳博士满腔热情的小彭同学顿时热血沸腾，打抱不平地指着那个冥顽不明的“龙同学”：“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厚脸皮，老来纠缠岳博士！！”
“……”我特么怎么就厚脸皮了？！我还不乐意蹲在这里跟这堆破书较劲哩！
瞧着那小家伙脾气败坏的模样，龙羽翎觉着被岳麓怼到内伤的“脆弱”内心找到了一个发泄物，恶作剧心一起，忽然长臂一伸，捞住岳麓的肩膀把人搂了过来，几乎脸贴脸，鼻尖都快贴上他侧脸的极近距离，暧昧地说：“岳博士，这副图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详细讲解一下吧，好不好？”
“你干什么？”岳麓皱眉，想要推开他，可这家伙居然故意用力地把他锁住了，不让他挣脱。
“你快点放开岳博士！！”小彭同学看到一个头上长犄角的大恶霸欺凌善良柔弱的岳博士，登时脸红耳赤怒火蹭蹭蹭往上冒，几乎都要扑上去咬人，“不然、不然的话！我、我报警了！！”
龙羽翎慢悠悠地从兜里掏出警官证，在他面前晃了晃：“警察在这里。”
“你、你这是监守自盗！！”
“好了。不要吵。”岳麓很不习惯这种吵吵嚷嚷且毫无用处的争闹，有力且不容置疑的老师式喝停，制止了两个明明个子不小，却像两个小学生一样的家伙。
“岳、岳博士……对不起。”
小彭同学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吵闹，他是知道岳麓喜欢清净，不然也不会选这么个偏远到人迹罕至的办公室了，顿时满脸歉意。
岳麓掀开龙羽翎的手臂，平时私底下打闹也就罢了，在学校的同学面前，作为一名师长就该有师长的表率模样，特别是这位彭玄同学还是王教授拜托他先帮忙带的学生，既然答应了，自然是不能够食言的。
他温声问：“小彭，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是我的课题，为什么之前王教授同意，可是岳博士你驳回了？”
“王教授，同意了？”岳麓露出一点惊讶，“我记得你研究的内容和方向跟王教授的是完全相反的，你的课题甚至更像是推翻了他的理论。”
“是的。这又有什么不妥吗？”一说到自己的课题和研究，小彭同学完全不像之前乖乖牌的模样，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也不是不妥。研究选题本身是非常自由的，你的研究成果上也存在着一些相当新颖的观点，但我们是考古学，某程度上来说，我们更注重史料的佐证，但是你的观点，却始终缺乏关键的新史料支持，只凭你的推断，不足以推翻成说。作为一名学者，纵然举出让人目瞪口呆的突破性新理论，但所掌握的资料却又始终无法支持，所谓的新理论，无异于空中楼阁。所以，我才会决定退回。”
“那如果我们知道的历史本来就是错的，是某些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可以歪曲改写了，难道我们就不应该重新修正吗？”
“可以，这也是为什么会有考古学。这也是我们考古学跟文献史学不一样的地方，我们通过寻找材料、发掘材料、分析材料，以历史的实物资料来研究过去历史，通过各种实践掌握了历史发展的规律并进行总结与归纳，真实地恢复历史。所以，如果你要解构，推翻前人的成说，就必须再加深研究，提出足够证实研究观点的历史材料，而不是光靠嘴皮子去跟人争论。”
小彭同学顿时像霜打得茄子般蔫了吧唧地垂头丧气：“对不起，岳博士，是我太着急了……”
龙羽翎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欣赏岳麓作为一名老师训导学生的样子，忍不住偷偷在小彭同学身后向岳麓夸张地比了两个大拇指，表情夸张地嘴巴张开无声地喊了句：‘帅！’
岳麓瞥了那个作怪的家伙一眼：‘做你该做的事！偷懒的话待会轮到你。’
读懂了他眼神的龙羽翎吐了吐舌，老老实实继续翻他的书，把符图的照片拼在旁边仔细比对。
那边的小彭同学忽然在看到他手中用作比对的符图照片时，轻轻“咦”了一声，很小很小的声音，很快他自己也意识到不妥当，连忙止住。
可惜逃不过龙羽翎的耳朵。
“小彭同学，你认得这个？”
龙羽翎拿着照片摇了摇。
“不、不认得。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
“这样啊……”龙羽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否认得太快，一般人对于不知道的东西，总会抱着一种好奇心，特别是像考古学者更是对历史的特殊物件保持着好奇和敏感，像岳麓这样，龙羽翎是有切身体会的，带他出去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地点是一些现代科技比较丰富的游乐场所就还好，要是什么名山大川、古村山坳，得哩，走两步看到块歪倒的石碑就蹲着不肯挪，走两步看见农户倒塌后院的青砖就要磨着人家买走……小彭是岳麓的学生，即使不到他这份上，可也至少不会那么强烈的拒绝和否定。
“也是，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估计也是一些江湖术士坑蒙拐骗用的伎俩。”龙羽翎晃了晃手上的祝由医书，“岳麓，你还记得咱们上次经过龙王庙前，有个‘大师’把你给拉住，说你是命无正曜，孤星入命啥的，还给你送符化解，那几道鬼画符不跟这些一模一样吗？”
还不等岳麓回答，那小彭同学就按捺不住了：“这些当然不是坑蒙拐骗的伎俩！这可是上古轩辕黄帝悲悯世人因外因之感，已邪之触而致病，古时药理难明，经常因不明药理脉象不识自医，或是因贫不能参苓至沉疴，才会创出祝由符图，救众生离病患之苦……”反驳得很来劲的小彭同学后知后觉地看到龙羽翎好整以暇的笑容，登时捂都捂不及嘴。
“抱歉打扰你们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岳博士再见！”
小彭同学抱着他的资料像后面有大老虎追赶似的，岳麓也有点愕然，而龙羽翎脸上的笑容更盛，简直就像一只放走了一只小鸡崽的大尾巴狼。
他把古籍往桌上一丢，对岳麓说：“我说岳博士，怎么我感觉你这位小同学也不简单哪……”
虽然岳麓也觉得小彭同学刚才的态度有点古怪，但还是没有想太多：“小彭是考古系的学生，知道些历史常识也不奇怪吧？”
“这哪里是常识了，岳博士？”龙羽翎翻了个大白眼，“就算是考古系的同学，知道点普通人不知道的历史知识，但你注意到他刚才提到祝由术的时候的样子吗？就算是你，之前都没有特别确定，还需要一再求证的东西，怎么到他那就完全没有任何迟疑，一眼就看出来是祝由符图，来龙去脉都说得那么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