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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迟时,孙安锦才轻手轻脚地推开孙府大门。院内如往常一般沉寂,白日里到处蹦跶啄草籽的雀鸟也不知所踪,许是在老树的枝桠上犯困吧。孙汝的书房里仍晕着灯光,窗纸上的剪影如往日般静止着。孙安锦轻嘘一口气,看来并没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
屋内烛火跳了跳,窗纸忽明忽暗。孙安锦正想回去自己屋里,路过孙汝书房时无意中又向孙汝书房的窗纸上一瞥,顿时惊得大叫一声,猛地后跳——屋内不只孙汝一人,还有很多……持刀的人。
孙安锦慌忙后退几步,蹲进院里生得半人多高的杂草丛里,捂着嘴抬头盯住窗纸上的剪影。强盗?不,不对,是强盗的话听到她的声音不可能毫无反应。那些持刀的影子一动不动,仿佛屋里不过是摆了十几个人偶。这些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再加上前几日遇到了微服出访的皇帝,那么他们只能是……
屋内,坐在自己案前的孙汝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地翻着手中的书卷,时不时打个哈欠。四周立着的持刀者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一手按着刀鞘,一手握住刀柄,怒目视着案前的白衣书生。
“你打算在我这当回匪首?”半晌,孙汝放下书,抬起头,眯着眼对上对面坐着的人的视线。那人正是学堂散学时拦住小乞丐询问的男子,南梁皇帝,明湛。
“回答我的问题。”明湛毫无让步。
“呵,”孙汝将手边的书合上,扔到一边,“脾气见长。”
明湛眯了眯眼。
“我孙家的孩子,与明澄有何干系?”孙汝要起身,刚一动作,“噌”地一声,身后站着的两个侍卫齐齐拔刀。孙汝动作顿住。明湛抬手示意,那二人方才收回刀,但孙汝已经坐回去了。
“你大老远跑来与我论道,是要叫我留个遗言?”孙汝扯了扯嘴角,却是笑意全无,“安锦是我四嫂所生,四嫂随四哥常年奔波在外,带着个孩子多有不便,便将孩子送回本家。我前几年回去,见这孩子在本家受气,就将她要到膝下。她与明澄没有干系。”说完,又将方才扔开的书拿回来接着翻看,似乎不打算再理会这一屋子的人。明湛听了这番话后陷入沉默,似是在分辨这段话的真伪。
“先生……”书房的门忽然被推开,门后探出孙安锦一张乖巧又有几分怯懦的小脸。满屋的持刀侍卫齐齐拔刀,刀光闪得孙安锦眼前一盲。
明湛回头,见是自己白日里见着的小姑娘,此刻一副呆愣的样子,似乎是被吓得傻了。
“没事,过来。”孙汝忽然开口,声音波澜不惊,仿佛周围立着的不过是圈带刺的篱笆。孙安锦怯生生地看了离自己最近的持刀者一眼,犹犹豫豫地迈开步子,直奔孙汝。到了孙汝跟前,孙汝伸手拉着她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面朝明湛。孙安锦最不敢面对的就是明湛,此刻对上明湛打量自己的目光,心里更是发憷。
“这是谁,认识吗?”孙汝语气温和,仿佛父亲在给女儿介绍在女儿小时候抱过她的一个老朋友。孙安锦望着明湛,喉发紧,根本出不了声。而明湛亦看着她。
僵持半晌,孙安锦方才有些僵硬地转头,对孙汝道:“之前见过,在李家门口。今日散学时也见着了……实在不认得。”说完,眉头微蹙,似乎在回忆自己到底还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孙汝闻言,抬手,轻抚孙安锦的头,缓缓道:“这位就是当今……”
“我姓黄,小友可称我‘黄先生’。”明湛忽然打断孙汝的话,朝孙安锦和善地笑了笑。
“黄先生好。”孙安锦立刻乖巧一礼,再次坐下后明显放松了不少,仿佛有些不乐意道,“黄先生是做什么的,怎么带了这么些人来?”说着,目光落向一旁的持刀侍卫。明湛笑笑,手一挥,持刀者得令立刻有序地撤出书房。孙汝这才偏过头,对孙安锦吩咐:
“客至,奉茶。”
孙安锦撇撇嘴,嘟囔了一句,起身跑出去了。
门关上后,明湛一抱拳,对孙汝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孙兄见谅。”
孙汝沉默,伸手用拨子拨了拨案上烛灯的烛芯。
“有人告诉我京城的当铺里出现皇家玉佩的残块,我……”明湛解释。
“便是有了那小子的消息,你身为帝王,怎能以身犯险?”孙汝打断他的话,“那小子逃了数年,怎会让玉佩散落闹市?”
明湛沉默片刻,开口道:“你说的我自然明白,我本也不想亲自来这枣县。我身边有一人,可当大用,只是我不能确定他的立场……”
“所以就借着追查废帝太子的由头离京,试探此人?”孙汝扶额,“还是听闻那小子或许藏在我这里,过来兴师问罪?”
明湛闻言大笑,倒没否认。孙汝瞟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书卷。
“先生,”门忽然被推开了,孙安锦探头进来,“忘了问先生,是用什么茶?”
“不必,水就可以。”明湛不等孙汝有所反应,笑着接过话,“还指望你爹给我什么好茶?”
“先……”孙安锦迟疑地望向孙汝。
“去罢,烧壶水来。”孙汝似乎早已习惯明湛这样带刺的话。孙安锦应了一声,又走开了。
“这孩子有几分像玉锵,”明湛看着孙安锦离开的身影,“初次见着可把我吓了一跳。”
孙汝终于抬眼,也看向门口孙安锦离去的背影,道:“是有几分。在本家见着时我也是一惊。”
孙安锦端了壶热水进来时,屋里的二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孙安锦隐约听出其中的试探意味,不由叹息一声。记得这位皇叔从前是个爽朗人,如今当了皇帝,也开始话里有话了。不知自己那位堂兄,如今的太子明华业,可还是原先那副愣头愣脑的样子?
“这倒水的姿势也像玉锵,”明湛瞅着正在倒水的孙安锦,忽然道,“你这丫头,该不是她又投了胎吧?”
孙安锦手一抖,壶嘴微偏,热水洒在了案上。许玉锵,正是孙安锦生母许芸在书院女扮男装念书时的化名。孙安锦看到洒出了水,一惊,赶忙用布巾擦拭,擦拭时眼睛时不时瞟向明湛——方才那句话,是玩笑,还是试探?
“别逗她了,”孙汝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夜了,她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