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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斗星千里。
刚破了突厥胜战的北齐军营早已是欢歌一片,军营中将士们围在篝火周围扬歌载舞,似忘了白日苦战的艰辛。
月光在沙地上勾勒出一道白昼,而与之格格不入的是将营中出奇的寂静,静得可怕。
将军百战得胜自当高兴,而出征无论输赢总有伤亡。
小将士只知将军心疼下属,悼念因战而亡的弟兄们,想来将军不愿欢庆总是有原因的。
其实周齐两家实属同脉,逐鹿中原无非就是拼个你死我活,而伤亡杀伐便是在所难免的。
夜色微澜,帐中一人独坐,连着月光也越发惆怅起来。
夜色微凉,丝丝寒风拂面,吹动黛发,那人却浑然不觉。
千头万绪萦绕于心,却不知从何而叹,明眸如水,却带着深深的忧伤。
若非一袭紫衫明光铠,衬得貌柔如女子的倾国之颜,却带着深深的戾气。
剑眉微蹙,柔美到极致的容颜,可是在惦记着谁?
他并非初征沙场之人,亦是明白生死别离乃是兵家常态。
这么多年他见过无数为国捐躯的热血将士,也见过无数次的阴阳相隔。
昨日并肩而战的弟兄今日便可能再也见不到了,那么多年他以为自己早已将一颗心磨得比寒冰还冷,他以为那么多年自己早已见惯了新来故去,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对任何人的离开而心生波澜,乃至于乱了分寸。
而他这次是真的乱了分寸,只因那日斥候从千里之外的邺城来报。
一瞬间的胆战心惊。
他紧握着酒杯的手颤抖着,经络分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眉头紧锁,紧闭着眼睛,良久良久。
久到青瓷酒杯终于受不住力在刹那间化为碎片,久到清酒一滴顺着长袍滑落足前,久到丝毫不觉碎片刺入掌心的疼痛依然握紧了拳头,久到似有如烟鲜血滴下,化落掌心。
长坐之人依旧浑然不觉,只是眉头更加紧缩,良久良久。
“孝琬。。。”
启唇,化散,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第一次见孝琬的时候,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玲珑的声音顷刻间消散,犹如天籁幻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若这个名字从未出现过,也未尝不好。
“孝琬。。。”
回忆在一瞬间拉开,隔着漫长遥远的距离。
他第一次见到高孝琬的时候,是在自家的庭院内。
高王的府邸很大,大到高肃曾经有一段时间以为,能够逛完府邸里大大小小的院落,差不多也就是整个世界了。
尤其是在自己的父亲当了东魏的大将军之后,便没有人再敢匹敌这座庭院的地位。
连皇帝都不敢。
那时他和母亲住在一个较为偏僻的院落,从他住的地方到主会客厅哪里,要走上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他的父亲娶了很多个女人,而他的母亲是其中最不显眼,最默默无闻的一个,以至于高澄到后来甚至都忘了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高澄只知道她有个儿子,长得似乎还挺顺眼的。
那时,母亲常常和他说。
“瓘子,母亲身份卑微,很多事不能护你周全,不可高调做人,切记切记。”
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了很长一段时间,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都不离开所居住的那间小院,自然也无从得知外面世界的事。
比如高澄又纳了第几房妾,这种司空见惯的事。
在他父亲所娶回来的众多女子中,除了自己的母亲,只有一位稍微有些与众不同,高澄让所有的儿子称其为主母,听说似乎是东魏皇帝的姊妹,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公主。
公主乃是九五之尊,皇家血脉,自己的母亲自然比不上。
不知道为何,每次高肃在路上撞见冯翎公主的时候,都不敢正面地瞧上她一眼。
公主长得那般好看,究竟是什么原因会嫁给父亲呢。
高澄有很多个儿子,高肃甚至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算是高澄的第三个儿子还是第四个。
平时他和这些兄弟们都不常往来,他那几个弟弟甚至都没怎么见过面。
要说彻彻底底地认识,乃至于相依为命,那也是要等到高澄薨了以后的事了。
那年他才不到八岁。
大哥,他是见过的。
他记得大哥高孝瑜给他的最初的印象便是,那个穿着一生华服的少年一回头,明眸中透着傲气与不恭。
他的大哥似乎少年老成,所谋之事也是他们几个弟弟所无法理解的。
他只知道大哥擅长谋略,所说的话也是一套一套的,深奥得让人无法理解。
虽说长兄如父,高肃印象里的大哥,在他们几个还是小屁孩的时候,便已经成家立业了。
王妃是卢家的女儿,也算是明媒正娶。
因而他对于大哥,只剩下了敬仰和畏惧。
相比较之下他的二哥就很平易近人。
他的二哥高孝珩是个没事时会跑来小院找自己玩的人。
他的二哥心里没有他大哥所谋划的那么复杂的事,因而整个人都显得简单些,洒脱些,他的二哥向往的是魏晋风流,竹林七贤般的快意洒脱,虽然高肃那时候并不明白,却也觉得和二哥在一起很是快乐。
这大概便是那时候最简单的渴望。
他第一次见到高孝琬的时候,是在高澄宴请宾客的某一场家宴上,那场家宴规模很大,破天荒地叫上了自己和母亲。
母亲端坐在几案前,自己则怯怯地坐在母亲身后,案上是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案后是琳琅满目的各类宾客。
其中就有那个穿着一身华贵礼服的高孝琬。
高孝琬和他年纪相仿,大哥对他讲,那是你的兄弟,你得回以礼数。
“大哥,他是谁?”
“他是家中嫡子,是冯翊公主的儿子,虽然他不是很乖,但你也绝对不可以得罪他。”他好奇地看着那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男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喊哥哥,还是该喊弟弟。
少年高孝琬很是狂妄,就像高澄一样,谁也不放在眼里。
但当他看见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高肃时,却一转眼甜甜地笑了,指着高肃道。
“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一瞬间的愣神,高肃觉得一定是自己偷看人家被发现了,顿时脸颊发烫不再去看他。
“孝瓘,快过来,看看弟弟。”
端庄的妇人一声低唤,满脸柔和似春风沐柳。冯翎公主见他这幅胆怯的样子,便走过来伸出手想拉他。
这是他第一次名正言顺地和高孝琬玩。
“这是?四弟?”
那个躲在母亲身后的孩子一脸天真地看着他,双眸中泛着希望和与生俱来的傲气。
“孝瓘,哥哥。”
高孝琬是嫡子,是唯一的嫡子,虽然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也都是冯翎公主生的,但只有高孝琬是儿子,唯一的儿子。
他继承了高澄的张扬和狷狂,他就像高澄的翻版。
而他和高孝瑜高孝珩他们都是庶子,庶子可以有很多个,而继承爵位的嫡长子只能有一个,那人便是高孝琬。
或许冥冥之中注定他们和孝琬都是不一样的。
乃至于最后的命运也是不一样的。
滴答滴答的水声落在军帐外的泥土地上,他抬眸看着微凉的月光。
有些回忆并不是那么美好,有些回忆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