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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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卢卡斯在两个星期后同一场暴风雪一起抵达,马丁对狂暴的天气阴沉着脸,对弟弟的到来也同样没好脸色。卢卡斯固然在朝中和北境学习了很多军事知识,但他距离一个优秀的参谋还是将领都差得很远,可他毕竟是皇子,卡西和拉莫斯都希望将他培养得更好。
会议桌上多了他的位置,在克里斯看来这只是添了一把椅子而已,但马丁对此很不满。他向来不喜欢卢卡斯,现在他早已把军营当成自己的地盘,朝中派卢卡斯来掺一脚让他十分不悦。兄弟二人关系并不亲密,马丁不想让卢卡斯危及到自己的地位(哪怕只是一点),他坚持提前部署作战,但这时军队还没准备好,克里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让他放弃提前开战的想法。
马丁为战事着急,克里斯抓紧部署,准备开战需要的一切。
在卢卡斯到来两个星期后,马丁在一天晚上忽然来找克里斯,说让他和自己到地牢去。
他兴奋又焦虑,让克里斯十分好奇。他们走下地牢,踏进走廊中,克里斯走到一间牢房门外,让人拿来蜡烛。
“看,克里斯,看看这是谁。”
地牢中又暗又潮湿,克里斯费力地辨认着。牢房中躺着一个人,他似乎受了伤,现在晕过去了。
“马代奥·梅西?”
“就是他,”马丁兴奋地说道,“我们手上有巴萨的皇子了。”
克里斯看着那具受伤的身体,又看着马丁:“你怎么……你怎么能把他弄到皇马来?我们还没开始打仗,你这样做太——”
“不是我,”马丁提高声音,“是波尔多人,他被波尔多人带来。”
“波尔多?”克里斯糊涂了,波尔多正在与皇马讲和,他们主动提议派出一支军队来协助皇马,那支队伍已经在皇马军营里驻扎了一个星期。“马代奥已经被关在这里一个星期了?”
“不,他们在一个星期前就抓到了马代奥,然后住进我们的军营,直到今天下午波尔多的使节才告诉我这件事,然后把他交给我。”
“等他确认我们完全可以信赖之后给我们一个烫手山芋吗?”克里斯问,“他们就是这样回报皇马的?”
“这不是烫手山芋,克里斯,这是我们的机会!”
“把他还给巴萨,马丁,现在就把他送回去,”克里斯说道,不敢相信他们的太子竟然会做这样愚蠢的事,“你没想过这会带来多大麻烦吗?快把他送回去。”
“怎么可能送回去?”马丁反问:“你想得罪波尔多吗?他们的使节还住在军营里、他们的军队还驻扎在军营里呢,他们刚刚把巴萨的皇子交给我们、证明他们合作的诚意,我们却要把他送回去?”
“可他们做事前难道不要脑子吗?把巴萨的皇子丢给我们干什么?这种烫手山芋就该早早扔出去、你竟然还觉得高兴?”
“这是个好机会,克里斯!”马丁攥住克里斯的手臂,“记得上次你弄丢了马代奥吗?这次他又回到我们手里了,记得我们早就讨论过什么吗,他可以作为把柄,我们可以向巴萨开条件了!”
克里斯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对他解释——可这些话根本就不用自己说才对,马丁早就明白,现在脑子一热、忽然糊涂起来。克里斯在战争中和马代奥光明正大地搏斗、获胜后俘虏对方的皇子合情合理,可波尔多人竟然悄悄把马代奥抓起来,波尔多和巴萨根本没开战,马代奥只能是被他们用下三滥的方式俘虏的,马丁把这烫手山芋接到手里竟然还很高兴?
“你难道没想过这会引起战争吗?”
“我们本来就在打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就是抓了个人吗?而且你不能说这是我们的错,是波尔多把他弄来的,这是他们表示诚意的方式——”马丁回答。
克里斯看不出这有什么诚意可言,他也疑惑到底是什么让马丁会相信波尔多,那些两面三刀的叛徒和巴萨结好的同时又暗中结交皇马,这样的同盟不值得信赖,马丁却根本不考虑,手上有马代奥·梅西,其他事他就一概不管了,他认定了既然是波尔多劫走了巡逻的巴萨的皇子、而非他们自己,巴萨就怪不到他们头上。谁都知道在巡逻时袭击对方不合规矩,但波尔多人已经这样做了,现在马代奥在皇马军营里,马丁只一心想着要如何利用这个皇子,根本没有放他走的打算。
“波尔多使节把马代奥给你时为什么我不在场?至少我们可以商量一下究竟怎么办、而不是先收下他继而事后翻脸——”
马丁抬起一只手,“我不是来和你吵的,我们现在要讨论该怎么办,别跟我争论对不对了。这次马代奥在我手里,我拒绝在不能得到至少两座城的前提下放他回巴萨。当然还有很多具体细节我想和你还有你父亲商量,”他拍了拍克里斯的肩膀,带他向地牢外面走,“别这么苦大仇深的,波尔多人送来了大礼,我们应该高兴才对。”
“我看不出谁能为这件事高兴。”
“不用担心,克里斯,你想想,我们本来就在打仗,反正也要和巴萨打个你死我活,现在马代奥落到我们手上,能换来好处最好,如果不能,我们就算杀了他泄愤也不错,巴萨失去一名将领和一名皇子,这件事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反正我们在战争期间……”
可怕的是克里斯竟然还觉得马丁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整件事根本就不对,他们不应当这么做。
“你至少给他换个地方住,”克里斯深吸一口气,“他是皇子,到时候少了根头发、长了一身冻疮——”
“巴萨也还是得把他赎回去,”马丁笑道,“干嘛要管他呢?别说他只要活着巴萨就会把他带回去,就算他死了,巴萨也会愿意付出代价来换他的尸体的。”
“你不会真让他死在皇马吧?”克里斯问。
“当然不了,我告诉守卫看好他、别让他死了病了。”
马丁带着克里斯离开地牢、回到书房,并请来罗纳尔多一同商议如何处置马代奥。卢卡斯也参加了他们的小会议,除了提出几个天真的问题之外克里斯再没听见他说话。罗纳尔多与儿子同样为这决定感到惊讶并且强烈反对,但无论如何请求马丁另作抉择,马丁都不同意。克里斯说得嘴都干了,马丁依旧固执己见。克里斯记起两个星期前他说过的话,他的焦虑,他的压力,现在克里斯清清楚楚看到了那些东西,焦虑和压力,以及卢卡斯的到来,这一切促使了马丁做出现在的抉择。
马丁是太子,在他极力坚持的情况下克里斯和父亲都只能服从,何况这不是宣战或出兵这样的军事策略,马丁有权决定如何处置巴萨的皇子。他找出许多理由说服众人,到最后克里斯也分辨不出到底这其中的对错在哪里,这确实不光彩,可能引起纷争——可他们在打仗,左右都是打,难道还要怕巴萨为此挑起战事吗?
与众人商讨如何处置马代奥一整晚后,克里斯又烦躁又疲倦,第二天他练兵练了一整天,浑身都冻透了,晚上正要睡觉时,他的侍从敲响了门,说有件事想报告。
“这件事不在我们的责任范围里,但向您通报这件事或许也没坏处,”侍从说道,“刚刚我从地牢经过,听守卫说卢卡斯殿下在那里,他似乎让巴萨的马代奥很难堪。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会引起波澜,但想到您可能愿意知情。”
“卢卡斯?”
侍从点头:“我去看了一眼,确实是他在那里。”
克里斯头痛地披上衣服,先是马丁,然后又是卢卡斯,皇子们为什么就不肯安分守己呢?
“我去看看他们,你和我一起。”
克里斯打着哈欠走下塔楼,穿过走廊和大厅,一直走到地牢去。卢卡斯还在那里,马代奥所在牢房的门开着,卢卡斯坐在一把椅子上。马代奥似乎被殴打过,正勉强从地上爬起来。马代奥虽然仍旧高抬着头,眼神却有些不自然。克里斯不想知道卢卡斯怎么折磨他的。他早听过这个皇子有时会用侮辱人的方式折磨别人,那比肉体上的伤害可怕多了。
与卢卡斯打交道的麻烦就在于既他不是自己的下属、也不听从别人的劝告,还是个任意妄为的皇子,他在许多讨人厌的地方上有着异于常人的固执,与他硬来绝对会取得你最不想见到的效果,他会不用脑子、没有理由地和你死磕,克里斯知道对付他只能顺着来,否则一定会适得其反。
“殿下,您怎么在地牢里?”克里斯走过去,“天晚了,您还是回楼上休息吧。”
“我只是过来看看他,”卢卡斯说,“我还给他带了吃的,但他么,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不识抬举,殿下不用理会他,快回去吧,明天我们还有事要做呢。这里又湿又冷,呆久了会生病的。”
“我不回去,”卢卡斯摆脱克里斯来拉自己的手,“我就想在这儿呆着,看他能逞强到什么时候。”
马代奥身上有血,衣服湿淋淋的,被人泼过水,脸上也多了道伤口,克里斯不禁想他是不是已经昏死过去一次了。但马代奥仍旧昂着头,直视他们,眼中毫无惧色。和卢卡斯相比他倒更有皇子的样子。
“这不是您呆的地方,殿下,这里都是犯人,跑到他们中间来会拉低您的身份,”克里斯劝道,“马代奥·梅西是我们重要的犯人,也是马丁殿下的人质,留着他还有用,别让他耽误您的时间,还是去休息吧。”
“我知道他有用,但我又不会打死他,你怕什么?”卢卡斯反问,目光像刀刃一样锋利。
克里斯忽然明白这不是卢卡斯临时起意的恶作剧,他不甘心看到马丁得到巴萨太子作为人质、不甘心马丁为此与巴萨谈判并获得功绩,于是把怒火都发在马代奥身上,若打伤打残了他、让马丁的功绩折损,就正好遂了卢卡斯心愿。而卢卡斯在这件事中的责任非常有限,他没有接手马代奥这个犯人,就算以后怪罪下来,他也可以说是马代奥顶撞自己,他是皇子,就算会受罚也很轻,根本不值一提。
现在克里斯知道,再用“他是马丁殿下的犯人”、或“他对皇马有用”的理由劝说卢卡斯收手都不可能有效果了。
“殿下,我们需要马代奥——活着的,最好是没受伤的,”克里斯说,“您这样为难他……”
“你会怎么样?把我哥叫来吗?”卢卡斯问。
“如果那样能避免您犯错受罚的话。”克里斯仍旧保持谦恭的语调,避免惹怒卢卡斯,那只会火上浇油。
“我不在乎,去叫他来好了,”卢卡斯答道,“来人,去把我的鞭子拿来。”
“殿下——”
“拷打一个犯人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卢卡斯问。
克里斯叫来自己的侍从,让他立刻去请太子殿下。马代奥沉默不语,虽然在牢中,虽然衣服脏污、脸上都是血痕,他仍以皇子的威严直视着卢卡斯。克里斯没办法看着他被人这般欺辱,他是皇子,还算是自己半个弟弟,而且他们相处过几天。
侍从很快回来了,带来了最糟糕的消息:马丁殿下今天身体不适,医生为他准备了助眠酒,他已经睡下了。
紧跟着克里斯的侍从回来的是去取鞭子的人,卢卡斯接过鞭子,懒散地在椅子上靠着。
“既然太子殿下喝了助眠酒睡着了,我们就没理由一盆凉水泼过去把他叫醒了吧?你回去,克里斯,不用管我,我的侍从都在这儿,他们能照顾好我。”
“您还是应该回去休息,殿下,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克里斯坚持。
“你开始教训我该怎么做事了?”卢卡斯问。
“不是,殿下,但……”
再怎么劝说卢卡斯都没用了,卢卡斯拿着鞭子站起来,克里斯拦在他前面:“殿下,您就算帮帮我……”卢卡斯正想推开他,克里斯攥住他的手臂,在他耳边低语。卢卡斯一怔,皱着眉头看他。
“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之前抓住过他一次,我们在一块呆了几天,您肯定知道这件事。”克里斯说。
“我听过,但你说……”
“殿下,把马代奥交给我看管,他如果出任何事,殿下都可以追究我的责任。”
“你在搞什么名堂?”卢卡斯把他拉到一边,“你真看上他了?你和他又没希望——”
“我干嘛要管有没有希望?他现在人在这儿,只要您一句话,让他到我房里去……”
“我不信,你刚才还在教训我……”
卢卡斯那颗脑袋不太爱转,但有时候很喜欢刨根问底,他对着克里斯追问好半天,克里斯想破了脑袋,找出各种能搪塞他的理由应付他,当地牢里的寒气开始让克里斯腿脚发冷时,卢卡斯终于相信了。
“哦……我没想到,”卢卡斯一脸回过神来的表情,他觉得这很有趣,“既然这样,我与其打残了他给我们的副将添堵,还不如当做犒赏你了……毕竟你还救过我一命,这次我们扯平了。”卢卡斯也低声说道。
克里斯长舒一口气。卢卡斯懒洋洋地拿着鞭子向外走,一面吩咐道:“把马代奥的手铐和锁链上好,送到罗纳尔多副将房里。”他向外走,还回头看了看克里斯和马代奥,并别有深意地对克里斯笑了笑。
卢卡斯离开地牢,两个守卫忙着解开把马代奥锁在墙上的锁链。克里斯见他身上被打坏,于是让一个守卫将他背到自己房里。
守卫离开后,房间里剩下克里斯和马代奥两人。马代奥的脚铐上坠着一个铅块,他每移动一步都很费力。马代奥不知道克里斯要做什么,于是也不说话。克里斯找出几件衣服丢给马代奥,指着床对面的一扇小门:“自己去洗澡换衣服,浴室里有药箱,自己处理。”
“你救了我?”马代奥第一次开口。
“显而易见。”克里斯烦躁地冷哼一声。
马代奥拿着衣服,拖着脚上的铅块费力向几步之外的浴室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回过头来,“谢谢你。”
克里斯挥了下手,不再看他,马代奥走进浴室。
马代奥从浴室出来时克里斯已经躺下了,他早就困了,本想不搭理马代奥直接睡觉,后来才想起来对方并不知道自己和他真正的关系,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为了不连累巴萨、在半夜里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逃出去。克里斯困倦地坐起来,找出又一条锁链,在马代奥走出浴室后对他说道:
“为了避免你半夜忽然想逃跑、并且徒手掐死救命恩人,我必须再给你戴上这个,”克里斯示意了一下马代奥的手铐和床头的铁栏杆,“睡觉时肯定舒服不到哪去,但至少我不用担心莫名其妙被掐死了。”
马代奥看着床头的栏杆,又看着克里斯,表情有些疑惑:“我睡在床上?”
“不然你想睡地上?”克里斯对他的奇怪想法嗤之以鼻,然后才想到对方只是俘虏,按道理来说确实能睡地板就不错了,克里斯甚至不该管他,让他被打得皮开肉绽、在牢房湿冷的石板上过夜才对。
马代奥拖着铅块移动过来,费力地把铅块搬上床,他躺下后克里斯调整了锁链的长度,把手铐和床头用锁链铐在一起。
打着哈欠做完这一切,克里斯困倦地睡着了。他不想自己为什么救马代奥,也情愿任何人都别去想这问题。马代奥原本有很多问题要问,但他又困又累,也很快睡了。
清早时克里斯被不肯罢休的敲门声叫醒。马丁在门外叫着他的名字,用力拍着门板。克里斯披上件外衣为他打开门,走廊上的寒气立刻传了进来。
“你昨天真的——”马丁不用再问下去了,答案正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他的敲门声惊天动地,马代奥早就醒了,但他感觉尴尬,不想和他们对视,于是他翻过身去,假装自己还睡着。
“是真的,我的殿下,您还要说什么?”克里斯困倦地揉揉眼睛,在桌旁坐下,拿起壁炉旁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你和他怎么回事?”马丁问。
“您听到的是怎么回事我们就是怎么回事,”克里斯打了个哈欠,“别担心,殿下,我不会把事情弄砸,我至少还是公私分明的。要把他给巴萨的时候我自然会把他交出去——但您也不能说我这么做都是出于私心,昨天卢卡斯殿下看他不顺眼,恶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巴萨皇子满身伤口淤青,后来卢卡斯还要上鞭子呢,被我劝住了。”
“怕打坏了心上人?”马丁挑眉问道。
“我没有心上人,我的殿下,现在我只是看他顺眼罢了,这可不能算是通敌。我们能不能别在这儿说这件事?”克里斯问,向马代奥的方向示意一下。
“他一个俘虏,就算听见我们的话又能怎么样?你还怕吵醒了他?”
“不是,殿下……”
“到底怎么回事?”
克里斯搬出昨天对卢卡斯说到口干舌燥的那些理由,他说了好半天,说完后马丁有好几秒没说话,他盯着克里斯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在他脸上没轻没重地拍了几下:“还教训我做事不加考虑,你自己干出什么好事了?冠冕堂皇一堆理由说巴萨的皇子是烫手山芋,你现在呢?捧着烫手山芋不放开了是吧?还好意思教训我,自己藏的私心比谁都多……”说着说着,马丁忽然停了下来,意识到克里斯以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他似乎从没有过情人,这不像他。
“你在干什么?”
他神情忽然严肃下来,克里斯不用装傻反问“什么干什么”,马丁和他相处了好几年,并不像卢卡斯那样好对付。
克里斯攥着杯子,垂着头,“我不知道,只是有感觉了,”他的声音懊恼,仿佛为此十分无助,“但我说了,我不会把私事和公事混到一起,绝不会让皇马的利益受损。他在这里待不了几天,我也只有这几天时间了。我不会做出让你为难的事,马丁,就这一次……他,你看他在这里也一直被锁着,我不会让他逃跑,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他说得真挚,马丁有些相信了,这确实更像克里斯的性格,他动情了,但仍旧公私分明。
“我的副将要开始一场苦恋了?”马丁问。
“不过是几天的功夫,等我们和巴萨谈好,他不就被送回去了。”克里斯说。
“你不会舍不得?”
“本来也不是我的。”克里斯黯然答道,伤感又克制,马丁几乎不忍心问下去了。仔细想想,就算两人真有什么也不会招来麻烦,只要不让马代奥逃走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今天开始你的房间要重兵把守,苍蝇也别想飞出去一只,”马丁说道,“至于你和他,别给我们惹出麻烦就行。你穿好衣服,我们吃饭去,我还有事要和你商量。”
马丁挥挥手,打住这话题,这确实是奇事一桩,但并无危险,也不必担心,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考虑。
克里斯换好衣服和马丁出去了,马丁叫来十几个人守在房间外。
两人离开几分钟后,马代奥转过身来,睁开眼。他听得清清楚楚,克里斯也说的再明白不过,但马代奥不知为什么,就是知道克里斯说的是假的,他只是在骗马丁罢了。
冰凉的东西落在鼻尖时,克里斯抬起头来,听见士兵们在身后低声说话,他们说今年天气异常,雨雪多,风大,霜也重。克里斯不喜欢雪,但这一刻的鹅毛大雪给了他有限的安慰。苍穹明亮,夕阳绚烂,雪花飘洒落下,克里斯不迷信,但在战友下葬时,他愿意把鹅毛大雪看做是致敬或默哀,而不是继续阴沉着、无动于衷。
“还算走运,是吧?起码我们能给他举行个体面的葬礼,不是在泥坑里匆匆埋掉……”
马丁的声音传来,克里斯听不进他的话。这不是糟糕的一天,这只是又一天罢了,每一天都是如此。中午时医生送来消息,桑托斯去世了,这意味着和克里斯一起在冲锋队拼命的队友只剩下两个了。桑托斯在上一场战役中受了重伤,医生一直在为他医治,他的状况时好时坏,几天前突然感染,今天中午便匆匆走了。
克里斯安排士兵准备下葬。听到消息时正是午饭,他食不知味地向嘴里塞进饭菜,下午像什么事也没发生那样继续练兵。他的腿更觉得冷了,偶尔想起桑托斯时,心头又是一阵燎烧。冲锋队里除了克里斯之外还剩下两人,等到他们——我们,都死了之后,战争是否就能停止了?无论那时情景如何,战争对于自己都不再有意义了。可就算是现在,战争也不意味着任何事。
他们在黄昏时为桑托斯举行了简短的葬礼仪式,几个士兵早已挖好了安葬处,军营里没有棺材,他们用皇马的旗帜裹在桑托斯身上,在神父祈祷他的灵魂安息后,泥土落了下去。
桑托斯伤得严重,不仅身体被捣毁,脸也毁容了。他的鼻子被削去了一块,脸颊被砍坏,肉都翻卷起来。他身上裹着国旗,但克里斯仍不认为这样的告别有任何体面之处,他面目损毁,怪物一般,体无完肤,临死前被病痛折磨,医生说他日日夜夜都在□□。他不是唯一一个这样死去的,克里斯送走了许多战友,他们冲在最前端,冲锋陷阵,是皇马的利刃,是皇马的盾牌,是所有人中最先送命的。
这天实在太美,远处的夕阳璀璨耀眼,大雪洋洋洒洒,克里斯向西方看去,如此美景几乎等同于神迹。但真正的奇迹并没发生,他们都要死去,一个接一个,或早或晚。
这倒是处不错的墓地。在其他人散去后,克里斯和另外两个冲锋队的队友在这里留了一会儿。
“以后能葬在这里就好了,又安静,景色也好。”克里斯说。
两个队友都没反驳他。望着沉默肃穆的松树,他们务实地回答说,能葬在这里确实很好。
所有人都忘了还有活着离开的这一可能。克里斯也不在乎。
晚上他回到房间,看到马代奥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把他带到这里了。他没心情说话,没打招呼也没看他,倒头就睡。埋葬死去的战友不会让他睡不着,他急需清洗身体中的大量沉重情绪,正需要睡眠为他解决这一切。
为了睡眠能迅速到来,他向医生要了药酒,回来后喝了大半瓶,几乎躺在床上就睡着了。药酒让他头脑发胀,思绪混乱,于是连带着他的梦也乱了套,他以加快的速度梦见许多东西,却什么都看不清。
半夜时克里斯醒了,马代奥用力压下他的手臂,克里斯发现自己正喘着粗气。
“没事了……”马代奥攥在他手臂上的力量逐渐减少,“你做梦了。”
见克里斯醒来,他倒回到自己的枕头上,长舒一口气。
克里斯感觉到心脏正在狂跳,但他根本想不起来刚刚梦见了什么。一时两人都没说话,克里斯调整着呼吸,当他并未思考就发出一声长叹时,他发现自己呼出的都是高烧般的热气。脑袋也像正在炉火上烤着一般滚热,明明很累,克里斯却感觉到身体中有奇怪的亢奋和混乱。他喝多了药酒,脑子开始迷糊了。
“你们下午举行葬礼了?”马代奥问,他的声音非常遥远,“我从窗户里看到你们把一个人抬出去。”
他不像是打仗的人,克里斯迷糊地想着,他连说话都如此克制,不说“尸体”,不说“死人”,而说“一个人”。
“对,他死了。”克里斯答道,脑袋如浆糊一般。他死了,有什么稀奇。
“他是你的朋友?”
“以前是队友。”我没有朋友。
静默两秒,马代奥说道:“我很抱歉,我希望他没有受苦。”
克里斯咳嗽似的笑了一声,“他吃了所有能吃的苦,死的时候脸上皮开肉绽,身上都是伤口,胳膊骨折,没了一条腿,肚子上也开始化脓……”他晕晕沉沉说着,“我希望我们死去的时候能比他好看点。”
马代奥不知如何作答,仍低声嗫嚅了一句,说他很抱歉。
他确实应该抱歉。克里斯冷笑一声,脑袋几乎要爆炸了。桑托斯就是因为他们才死的,巴萨人杀了他,害得他生不如死。死的不仅仅是桑托斯一个,也不仅是皇马人,但克里斯不在乎巴萨或里斯本的伤亡,他只在乎他自己的人,他们就在他面前倒下,被兵器戳开的身体鲜血横流,死相骇人。
闭上眼,克里斯感觉头痛得难受,脑海里都是红色的血雾和桑托斯面目全非的脸庞。
他蜷缩着身体,手指抓着头发。战争会结束吗?他问自己,很快想到答案:当然了,战争会结束——在二十年前皇马和巴萨不是已经停战了吗?可那又怎么样,现在不还是卷土重来。说不定过上十年又终止,再过上十年又重新开战……就这样一直往复……
克里斯低声笑起来。这太荒唐了,他们生活的世界就是这幅模样,为什么没人质疑这一切?战争就这样平常?
“你杀了我们好多人,”克里斯无意识地重复着,“你杀了他们。”
“我们在打仗,只能这样。”马代奥回答。他已经听出克里斯状态不对,但还是不能不回答。
“为什么你一定要杀了他们?为了……巴萨的荣耀?”说道最后几个词,克里斯笑了起来,继而喘着粗气咳嗽着。
“战争有什么荣耀?”马代奥反问,“你是为了荣耀上战场的?”
“这就是我要做的事,不是吗?我是战士,我只能这么做。”克里斯说。
“我和你一样。”马代奥回答,他停顿一下:“我们在保卫国家。”
“我们在侵略,”克里斯纠正道,他咳嗽了几声,“或者是你们在侵略,或者是我们在侵略,没有谁清白无辜。如果战争是你们的错,那也迟早是我们的错……你们进攻,我们反击,或者颠倒过来,我们进攻,你们抵抗……原本我们应该是兄弟,就算不能当兄弟、朋友,至少也不应该是敌人,像邻居或者熟人……哪怕是陌路人。”
马代奥知道他现在头脑不清醒,可他在迷糊时说出的话却有几分道理。克里斯两次救了马代奥,马代奥不讨厌他,而且还有一丝感激。如果没有战争,他很愿意和克里斯变成朋友,像克里斯这样百里挑一、卓尔不群的人,这一生马代奥也没见过几个,和自己同龄的就更没有了。
“如果不是打仗,我很愿意和你做朋友,”马代奥说,克里斯现在晕晕乎乎,自己说了什么他大概也不记得,于是继续说道:“我很少见到同龄人里有像你这样出类拔萃的,过上二三十年,或许你能做得像我母亲那样好,这是我对一个人的最高评价了。”
“你母亲……”克里斯的声音十分浑浊,“当然了……梅西。”吐出那个名字,他嗓间有一声含糊的笑声,“但现在还没人能和他相比,我承认……”
“你也会很出色。”马代奥说,不禁想到自己也应该有更多历练,不能就这样被皇马的一个副将远远甩在身后。
“是啊,如果没早早死在战场上,被你们这群巴萨人大卸八块的话。”
窗中透过月亮透彻的光芒,灰尘静静飞舞,被柔和的光晕笼罩。克里斯脑中又浮现黄昏的葬礼。他记得桑托斯原来的样子,他是个胆小鬼,怕死怕得要命,刚进军营的时候在打仗前哭得快抽过去了,当时的队长把他拖出去,一路把他向外踢,他在地上又哭又滚,丢尽了脸,但必须让他冲上去,不然下一次就有更多人哭着喊着不敢去打仗,后来他还是硬着头皮上了。他是胆小鬼没错,可他给皇马打了这么多场,还亲自把皇马的旗帜插在敌军的城门上……可就算如此又能怎么样?他不还是毫无尊严地死去了?
他记不清桑托斯多大年纪了,似乎和马代奥差不多,可桑托斯已经打了许多场仗了,巴萨这些年很安稳,马代奥也只上过一次战场。虽然对马代奥没有感情,但克里斯还是希望他一次仗也没打过,一辈子住在都城,到死也没上过沙场,他希望身边的每个人都能死在床上,但谁又能如愿?他们的生活就是军营和战争,沙场上只有血和刀,多活一场算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