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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没想到您这样想。”林端退了半步,后背贴住冰凉的实木门,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朱老师,难道人命就不重要?”
“林端!你这说的什么话!无法无天,你要质疑老师不成?!我带了你四年,你就学会跟老师顶嘴!”
朱绶文恼羞成怒,掌击桌面,重重拍打,唾沫星子四处乱飞,有一两滴溅到林端面颊上,朱绶文伸出肥腻的手,大拇指指腹揩去了。
林端怔忪。
“把眼镜摘了。”朱绶文拉下脸命令道,林端摘了黑框眼镜,长睫在眼圈下投射出一道弧形阴影。
林端这两颗眼珠让朱绶文想起更遥远以前,幼时随手揣带的玻璃弹珠,晶莹剔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朱绶文大手轻拍他的脸:“有女朋友没?我记得你上大学期间,一直单身。”
林端恍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他仓皇扭头,避开朱绶文若有似无的抚摸,躲到另一个角落,讪讪地干笑:“确实没有。”
“哦,该处个对象了。”朱绶文不露声色道,他收回摩挲林端细长脖颈的手,眼珠子一转,建议道:“这样吧,过两天我带你去交点朋友。”
“作为老师,应该关心学生的生活。你专心学业这一点很好,但人活着,总得有点乐趣。你瞧瞧你,解剖过的尸体比人家正式法医还多,你说说,把研究尸体的时间匀出来些,你这得多多少人生乐趣。”
朱绶文佯装出慈祥的笑容,整张肥硕的脸挤成了一团。
林端怀着侥幸心理,硬着头皮将话题扯回正轨:“教授,关于胃内容物那个项目,能将我列入正式名单吗?”
朱绶文笑脸一僵,脸色迅速黑下去,换脸比翻书还要快,他指着会客沙发道:“坐下,你这孩子咋听不懂话?老师什么意思你明白吗?!”
林端深深吸了口气:“不明白。”他没坐,站着还和朱绶文一般高,坐下就得仰望他了。
“哎。”朱绶文叹气,拽住林端的手腕,不由分说使了很大力气将他按进座位,那只手没离开他,食指指腹在光滑的皮肤上弹琴般撩拨。
林端打了个哆嗦,抽出手腕,仰头望向朱绶文:“教授,我的确做了很多事,这一点您可以作证,医学院希望我找您开出证明并在正式人员中添加我的名字。”
“过两天再说。”朱绶文冷淡道:“后天晚上十点,在我家门口等着。”
“教授!”林端霍然起身,寒眉冷目一字一句道:“合适吗?我是您的学生,您带了我四年,难道一点师生情谊都不讲?”
“我都是为你好。林端,你自己想想,你在宁北无亲无故,这四年我能帮你的都帮了,要不是我,谁带你这个罪犯的儿子?!当初导师看到你的个人简历,全拒了对吧,林端,你亲自来求我,我收了你。否则你能在宁北这么好的大学顺利硕士毕业?”
“宁北大学教师示范手册,扉页就写了,有教无类。朱教授,我一直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林端满腔怒火,愤怒、不甘、失望和耻辱将一颗心放在炭火上炙烤,被生活的调料浇得白味陈杂。
“变态就是变态,罪犯的儿子就是罪犯的儿子!你妈那么大一恋|童|癖摆在那儿,省高院判下的罪名,林端,你凭什么认为你和普通学生一样?!”朱绶文指着他的鼻子怒吼。
“你就该去慈喻当个孤儿,体会下人家受了多少苦!林端,你活着,就是给你妈赎罪。”朱绶文抬起胳膊将他再次按回座位。
——“林端,要我再说一次吗,你不配。”
——“你妈妈,犯了重罪,在狱中自杀。”
——“变态,滚!”
就像一个无法祛除的耻辱烙印,罪犯之子将他永远钉在十字架上,他迎受世人诽谤、蔑视与仇恨,心底却始终有个声音告诉他,妈妈不是那样的人。
可再反驳又如何?
简历放出去,人家扫一眼,第一句不是“天才啊林端。”而是“哦,你妈妈在慈喻啊,啧啧,你外公原来是慈喻的院长,犯罪头子。”
他们说,这种家庭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干干净净?
林端从来不辩解,因为自幼时起,一旦辩解,就会被群起而攻,甚至挨一顿打。吃一堑长一智,久而久之,他不挣扎了。
朱绶文摸了摸他脸上滑落的泪珠,低声文绉绉地感叹:“当真我见犹怜。林端,你不该当法医。”
“那我该做什么?”林端冷笑着反问。
“坐台。”
林端紧紧闭上嘴,双目如炬怒视他。
朱绶文尝了尝指尖的眼泪花:“咸的。”他笑呵呵一拍手:“开玩笑的嘛。你想进名单也不是不行,我说了,后天在嘉佳花园,我家门口等着。”
“林端,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朱绶文回到办公桌后,不再看他:“走吧,我下班了。”
林端失魂落魄走出办公室,擦掉眼泪,拔腿跑远。
丢掉热爱的工作也好,被迫见识肮脏的一幕也罢,其实并没有万念俱灰,只是仓皇无措地在街上游荡,就会蓦然有种——世界这么大,却没有我容身之地——的错觉。
繁华的商业街,人来人往,林端找了一处花坛坐下,眼睛没什么聚焦,他戴着眼镜,视线轻飘飘扫过尽情欢乐的年轻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