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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这几日?一直下着连绵不绝的小?雨。
雨水将城内抽芽的野花灌溉的鲜艳雨滴,似是要唤醒城内一切的花木,也唤醒了允卿门?内那?棵足有二百六十余岁的玉兰。
季源远站在允卿门?内中庭的凭栏前,看着那?玉兰满枝的月白色儿静静出神。那?玉兰花儿几乎要垂到水面,怡神的清芬散了满园,满枝的花儿像是落满的雪,偶有风过,几片花瓣落在水面,飘飘杳杳,疏影清绝。
季源远微微颦起眉头?,水面映出她成双的孤影。
这一世的允卿门?,她依旧是门?主,只是允卿门?内,却少了两个极重要的人?。
季源远跑遍各处,问遍所有人?,查过所有名册,都未曾找她最亲厚的那?两个人?。
季天端
和……杨绵绵。
偌大的允卿门?内似乎从没出现过这两个人?,季源远问遍所有师姐妹,甚至连街坊四邻卖甜水的货郎之类都不曾放过,可所有人?都没有关于他们二人?的记忆。陈念笑她是殚精竭虑疲劳过度,把臆想当做了现实。
“师公?季源远一生未曾婚配,至死都在允卿门?内,甚至都没有子嗣,哪里生过一个叫季天端的儿子?况且门?内就从没出现过男子……源远,你也是该歇歇了。”
“至于那?个绵绵师妹,你倒想的好。只是门?内师姐妹所持仙器皆是乐器炼化,何曾有姐妹用过双剑?”
陈念苦笑着微微摇头?,端了碗绿豆百合粥给?她。
季源远颦着眉头?看着那?碗粥,根本喝不下。
这个世界仿佛没有他们的存在,他们二人?像是两道墨痕,被这接天蔽日?的大雨抹杀了。
直到季源远去震海柱下救了曲遥。
显然,允卿门?内弟子也连带着忘记了曲遥的存在,是以去震海柱下劫法场时,季源远只说是去救一个故友挚交,允卿门?内女?子皆是重情之人?,即是门?主故友有难,那?便?是天王老子都能打退。
“季师姐!别来?无恙!”震海柱下,曲遥成功得救后?,曲遥笑着打招呼。
那?一晚,蓬莱宫澹台宗炼以流水长宴招待这些营救曲遥的仙友们。直至酒过三巡,季源远看着澹台莲身边的曲遥,踌躇良久,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曲遥……我有一事问你。”季源远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看向曲遥道:“你还记得……绵绵和天端么?”
眼前的曲遥连思索都未曾思索,脱口而出道:“源远师姐是打趣我么?当然记得啦!病秧子百花公?子嘛!还有做簪花的绵绵师姐……我就是把我今年多大忘了,也不会忘了他们俩。”
曲遥眼里全是诚恳和怀念。
“可……其他人?……都不记得他们俩了。”季源远再?也把持不住,颤声道:“甚至在这一世的允卿门?里,都从未出现过天端和绵绵!”
曲遥听?罢,也是一愣,旋即慌乱起来?。
“怎么可能……绵绵师姐怎么会……”
“门?主不要惊慌。”澹台莲从一旁走来?,轻声说道。
“门?主,如今时空已回正轨,震海柱内三百年的时间漏洞已平。故而许多本不该出现的人?或事均在这一世均消失不见……这并非不可出现之事。”
“可绵绵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季源远看向澹台莲,咬唇颤声道:“她怎能从这个世界被抹杀??”
“并不是抹杀。”澹台莲站在季源远身前,叹息着道:“世间万物,无论如何变幻皆遵循守恒之律,就好比戚晓与宫夜光。在第四世时,他们二人?是历尽劫难的长白弟子。而在我们现下所在的时空之中,他二人?却已回归了神位,乃是三十三天大神。如今的长白宗也是抹杀了他二人?的存在,除却几个极亲近之人?,根本没人?记得他二人?。”
季源远垂下头?,沉吟许久。
“所以,也许杨姑娘只是不再?是允卿门?内弟子了,而百花公?子也不再?是允卿门?先门?主之子,但他们一定还在这世上,许是换了名姓换了模样,可他们依旧是他们。”
澹台莲绽眼一笑,宛如一池融化的春水,其形容之俊美姝丽,直将曲遥看的脸红了一片。
“他们一定还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无论命运如何变幻,他们都会坚强地?活着。”
季源远听?罢,默了许久,女?子最终抱拳感谢道:“多谢蓬莱玉清尊者提点。”
曲遥将他师叔拉到一旁,竖起大拇指:“师叔,没想到你思想觉悟如此之高!而且你发现了么?原本你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现在话却多起来?了。”
澹台莲听?罢,抿了抿唇,对这句“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不知作何表情。
“我原也不想说话。”澹台莲冷了眼神,拉下脸子,狠狠剜了一眼曲遥:“你若不是今晚一直和允卿门?的女?眷们腻乎在一起,我就不说这么多了。”
澹台莲一甩袖子冷哼而去。
“师叔别嘛我错了嘛~师叔叔~莲花花~”曲遥猛地?反应过来?,只是他那?貌美如花的醋坛子师叔又喝了醋,他赶紧卖乖,狗腿地?屁颠颠跟了上去。
那?日?之后?,季源远回到允卿门?时,便?一直潜心派人?搜寻杨绵绵和季天端的下落。
然而此事便?如大海捞针,况且除却曲遥等人?外,其他人?甚至都不记得季天端与杨绵绵。寻了整三个月,却始终无果。
季源远愁眉不展,胸臆难舒。便?在雨幕下独自一人?站在廊桥的雨亭中,看着春日?的微雨和那?棵繁盛而巨大的玉兰愣怔地?出神。
突然,季源远侧脸一凉,一朵玉兰从枝头?被雨打落,贴过她耳鬓之后?落在她肩上。
季源远的皮肤都战栗起来?,肌肤上冰冷甜腻的触感瞬间令她想起前世雪夜月下,杨绵绵那?个清浅的亲吻和那?一抹几乎要在月影里化开的海天霞。季源远颤抖着捏起那?朵玉兰将它放在手心,眼神寂灭。
“源远,还在想那?个小?春儿师弟和绵绵师妹么?”一旁陈念的声音轻轻响起。
陈念的神情却是严肃至极,此刻她并不是打趣季源远的模样,眼底竟全是落寞与枉然。
“说实话,源远。这些时日?里,我每晚都会做梦。每次的梦境里,身边都会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我们在辕门?桥下,踢沙包翻花绳打枣子。他们与我亲厚至极,可我却忘了他们的名字……”
陈念轻声似梦呓一般,她仰头?看向那?棵玉兰道:“或许你是对的,这两个人?也许真的存在过,只是我们之中,也许只有你还记得他们。”
季源远眼神微颤,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那?朵雪白的玉兰花。
“总在门?中傻站着也不是个办法。”陈念叹息着转向季源远道:“过几日?便?是花朝,内门?姑娘们戴的花儿和钗子许是不够了,你且去置办些花钗,顺便?转转吧。外门?有几个小?弟子的课业还需我去批改,便?不陪你了。”
花钗……
季源远心中微微一动。
她再?回过神时,身旁早已空无一人?,手边只剩下一把陈念方才拿来?的油纸伞。
季源远拿起油纸伞,将玉兰花揣入怀中,叹息一声,撑伞出了门?庭。
此刻小?雨渐歇,只有偶尔才会有一两滴落于肩头?。
广陵城内熙熙攘攘,纷杂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季源远撑一把十六骨素色纸伞,只随手在浅云白色中衣外加了层纱制长衣。季源远自辕门?桥上缓缓而下,仙姿绰绰,宛如壁画上仙女?显圣一般,叫人?见之忘俗。
季源远不大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看,于是她便?寻了个卖面具的小?摊子,买了个青面獠牙的傩戏的面具,满意地?套在了脸上。
辕门?桥的商铺前满目七彩琳琅,无数卖珠花首饰和香粉胭脂的摊子小?车就停在长桥水面两旁。季源远看着眼前一切,愣了愣神,微阖了双眼,之后?在一个摊子前看了看。
通草花牡丹做的极绚烂,却似缺了生命力,不似那?个女?孩,每一片花瓣都揉捏的极其细腻。即便?是一朵小?小?的杏花,也做得惟妙惟肖,纷毫必现。
“客人?可有看中的?”那?商贩热络问道。
“我再?瞧瞧……”季源远透过面具轻声说。
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阵极嘈杂的吵闹声打断了她,季源远循声望去,但见不远处一个少女?被人?推倒在青石板上,身后?的小?木车也被掀翻,通草做的簪花散落进雨水里。
季源远瞳孔猛地?颤了颤,她看向那?少女?,手中的纸伞几乎掉落在地?!
她颤抖着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少女?,即便?少女?背对着她,那?熟悉的感觉几乎另季源远每个毛孔都透出契机。
少女?咬牙从地?上爬起来?,从雨水中捡起那?些散落在地?的簪子。对面撞了她的是一骑马的公?子哥,一个粉头?油面的公?子哥探了探头?看向女?孩,这人?是广陵城内大钱庄的公?子,孙大公?子。
这孙公?子仗着家?中钱财目中无人?久矣,乃是当街一霸,他看着地?上的少女?冷哼道:“你这小?丫头?片子当真不长眼,也敢挡我的路……倒是有几分姿色,不如和小?爷回家?……”
“满嘴嚼蛆!你瞎了你的狗眼!!”
一旁卖簪花的老大爷被眼前这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姑娘吓得浑身一哆嗦,但见她浑身戾气与杀气逼的对方生生后?退数十步!
地?上的少女?猛地?回过头?看向这从天而降的面具侠女?,她杏子眼睁的大大的,季源远愤怒而肃杀的身形就映在她如静般的眼中……
那?孙大公?子只肖看了一便?知道此女?绝非善茬,乃是修仙之人?,广陵地?头?唯一的仙门?是允卿门?——仙宗都得让她们几分,谁都不敢得罪。
这孙公?子登时胆儿突起来?,一屁股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眼见着那?季源远如猛虎扑食冲他杀来?!然,就在季源远的铁拳还未揍在孙大公?子脸上时,一根闷棍便?从背后?向她抡来?……
好在季源远身法卓绝,而这一闷棍又抡的实在是没什么水平。季源远躲开那?一棍子,刚想把身后?这个放冷箭的逮过来?和那?个孙大公?子一起宰了……却在看见身后?那?个少年清秀如女?孩一般的脸时愣住了。
“你……你不准……欺负我姐姐!”
“我……我打你呜呜……”
清秀的青年哆嗦着举着竹篙,泫泪欲期却又努力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天上下着微微的雨,雨滴落在少女?的发梢上,像是夜幕里的星河。
季源远愣怔而贪婪地?看着他们,她拼命止住鼻头?的酸涩和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春儿!是这位姑娘救了姐姐……”那?女?孩赶紧拦住弟弟道。
“我叫绵儿,这是我弟弟春哥儿。”
叫春哥的男孩立刻愣住了,紧张的手中竹篙不知是放下还是拿着。季源远依旧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说任何话。
绵儿亦看了季源远许久,直看到微微红了脸。
“多谢姑娘丈义相救,方才是我弟弟鲁莽,在这里和姑娘赔不是啦……”绵儿笑道。
季源远轻轻点了点头?,蹲下身子帮她一起收拾散落一地?的绢花。
“姑娘虽戴着面具,可我总觉得姑娘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绵儿一边笑着,一边笑着伸出手,似要去掀季源远的面具:“这位姑娘,你脸上……”
却是在那?一瞬间,绵儿的手被季源远一把握在怀里,季源远没有说话,只是别过了头?。
季源远的手大出绵儿好多,她掌心温热,竟握的绵儿愣了愣。
季源远微微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