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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涯绷紧了脊背,蔺沧鸣很少有主动的时候,甚至连感情也不加掩饰。

微急的气息擦过颈侧,话音中充斥着遗憾懊悔和庆幸,遗憾他未能早日想起霁涯,懊悔他误会霁涯多年,庆幸他终于找回这段厄运汪洋中的一叶扁舟。

“霁涯……”蔺沧鸣手指紧紧攥着霁涯背后衣衫,前世今生颠沛流离,时隔十几年之后,他终于想起幼时意气冲动,却又将全部希望押上的许约。

他为何毫不犹豫与救下他的霁霞君离开,拜入玉霄派,为何甘愿天真相信别人眼中嫉妒苛待他的霁霞君,前世自以为遭到背叛时为何那般愤怒失望,见到霁霞君死时又为何满是悲辛……

他至此全明白了,是霁涯将他带出那个一片漆黑寂静无声的世界,甚至在服下还念草以后,他连中过毒这段晦暗的度日如年的时间都忘到脑后,也许有些时候他会想起是不是要等一个人,这种念头转眼又悄然飞逝,藏进连自己也读不出的内心角落。

“我在,抱歉。”霁涯轻声说道,他慢慢拍了拍蔺沧鸣的肩背,按照自己的想法道歉,“大概你既然忘了,我便不想你记起来吧,小孩子中了那种钝刀割肉的慢毒,记起来万一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蔺沧鸣推开他站起来抚平自己的衣襟,负气扭头,“我像那般脆弱的人吗?我最讨厌受人欺瞒!”

“是是是,小少爷消消气,我的错。”霁涯摇头失笑,安抚的话下意识出口,熟悉的语气给心中添上一抹不知来由的酸涩和释然。

“咳。”云寄书眯着眼清清嗓子提醒两人,“这个李含悲是何人?我还未听过此人名号。”

“我意外失忆,想不起来。”霁涯无奈。“阁主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想必要查李含悲下落不是难事。”

“看来你也需要洗个脑。”云寄书威胁地瞄着霁涯。

蔺沧鸣想起前世霁霞君最后留下的李字,深吸口气平定心绪皱眉道:“他应该握有什么重要线索。”

“你怎么知道?”云寄书怀疑。

“来源恕不能解释。”蔺沧鸣一语带过,“当年是霁涯为我奔走求医,蔺家遇袭当晚霁涯亦曾前往救援,在玉霄山上也是因严氏枫林派等外敌虎视眈眈,不得不演戏迷惑嘉鸿真人,现在你可对他放下成见了吗?”

云寄书不悦地冷哼:“什么演戏,他为何不杀嘉鸿真人夺掌门之位?那种修为低微的垃圾货色,有一个杀一个,有一群就都送去陪葬,我要担起阁主之责,顾全大局不能随意对修真境开战,他又有什么责任?”

霁涯在一旁扶额心想,你们真是一家人。

蔺沧鸣头痛地替霁涯解释:“霁霞君毕竟是正道之人。”

“正道?笑话,正道之人会在这给我戴高帽子?”云寄书嗤笑一声,“冒险对自己用梦魂三秋,拼命给他说好话,他就值得你如此拼命?”

“是。”蔺沧鸣坦然答应。

“……好,我是管不了你了。”云寄书沧桑地转身背过手,“下去吃药休息,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蔺沧鸣用手背按了下前额,术法的后遗症让他脑内似有钢针翻搅,刺痛牵连着眼睛也酸胀不已,但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周围,细尘在光屏内飞舞,霁涯目露关怀,还有云寄书痛心的背影,他仍觉得是件幸事。

“世叔。”蔺沧鸣举手对云寄书躬身作揖,“抱歉。”

“?什么意思?无功不受禄,你少来收买我,我都答应你不动他了,你还想怎样?”云寄书警惕地后撤两步。

“我想起你送我的剑了。”蔺沧鸣抬头,“家父确实说过你是他的好友,从前我承诺,若与你并无仇隙,自当低头告罪,我非是言而无信之辈。”

云寄书一点点睁大双眼,赤红的眸子亮了亮,写满意外和不知所措。

蔺沧鸣顺便朝靳笙也点了下头:“也多谢你当年救我。”

“不用,阁主之令,分所当为。”靳笙倒是平静的很。

云寄书拼命在脑内构思说辞,明艳妖冶的五官此时也失了气势,纠结得谁都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也不用真道歉……我哪会生小孩的气。”云寄书背着手蹭了蹭指尖,得寸进尺道,“不如从今往后改口叫我义父?”

“阁主,说正事吧。”蔺沧鸣自动忽略了云寄书的期待,“那个给我下毒的人,就是易双。”

“什么?”霁涯诧异,“傀师不是意在还念草吗,为何下毒害你?”

“也许傀师和易双的关系并不简单。”蔺沧鸣道,“我中毒失明后,傀师曾来看望过我,家父称他易兄,傀师本人似乎也表示惋惜。”

“哼,蔺庭洲的虚伪朋友不只这一个。”云寄书抬脚勾起昏迷的易双肩膀把他翻过来,蔺沧鸿连世叔都不肯叫了,他愤愤地用鞋跟跺上易双的手指,在骨头碎裂的声响中易双骤然蹙紧眉毛。

蔺沧鸣若有所思地看着易双,还是觉得不对。

“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什么阻碍,他恨我,却不是因为仇。”

蔺沧鸣彼时还小,就算比其他孩子成熟不少,也很难注意到那般复杂的目光。

他自书院下学回家,蔺庭洲问了他的功课进度,又神秘兮兮地递上一个锦盒。

盒子包的很漂亮,就是图案尽是蛇虫鼠蚁,不太修真,扣锁是一只惟妙惟肖的蝎子,仿佛真的闪着油亮的外壳节肢随时蛰人。

“这是什么人送的,爹你又交奇怪的朋友。”蔺沧鸣捧着盒子有些抗拒,“一股南疆风味。”

“老朋友了,年轻时还救过我的命。”蔺庭洲哈哈一笑,“你小时候他来过,不是坏人,就是有些孩子气,拿虫子捉弄你,还把你吓哭了。”

“我才不会哭!我又不怕虫子。”蔺沧鸣高声纠正,掀开盒盖做好了看见一堆恶心东西的准备,然而盒中只是一柄短剑,样式古朴沉稳,只在剑柄处镶了枚细小的暗红晶石。

这个年纪的蔺沧鸣多少有点叛逆,活泼鲜亮的东西不一定喜欢,反而是简朴成熟的更让他感兴趣。

“他叫什么?下次他来我能亲口道谢吗?”蔺沧鸣拿着短剑好奇道,跟自己一身简练的黑衣比了比,还挺配,就愉快地挂在了腰上。

“他身份特殊,我尊重他的意愿,不好和你直说名字,等他下次再来,你可称他一声世叔,自己问他。”蔺庭洲蹲下替蔺沧鸣整理衣摆,“你娘又到姐妹家比剑了,你去叫她回来吃饭,顺便挑个剑穗。”

“嗯,我这就走。”蔺沧鸣摸了下剑鞘脚步飞快,蔺庭洲看得清他那点配了新短剑想出去玩的小心思,干脆打发他去城西叫人。

他出门走过几条街,想拦一辆轩车,身边路过一个男人,靠的很近,他本想让开,可腰间短剑忽然一热。

那枚灵石发出微弱的红光,蔺沧鸣不解地抬头,刚好看见那个男人也颇为意外地站在旁边,手停在半空,和蔺沧鸣对上视线。

“先生,你有事吗?”蔺沧鸣仰头问他。

男人眉头拧在一起,嘴角的肌肉神经质的抽动,像是在忍耐什么,半晌才将手重新落在蔺沧鸣肩上,拍了拍。

“没事,只是差点撞到你,不好意思。”男人低声说道。

他气质文静相貌上佳,不像恶徒,蔺沧鸣也未怀疑什么,放任男人离开,混入人潮。

蔺沧鸣和尽兴而归的瑄仪仙子走进配饰店铺,瑄仪仙子在琳琅满目的各色剑穗挂坠柜台前问蔺沧鸣喜欢哪些,却见蔺沧鸣揉着眼睛发愣。

他的眼前像铺了层雾,怎么也散不干净。

……

“易双触动了剑上的防御阵法,这才让我注意到他。”蔺沧鸣沉声道,“他们对还念草早有预谋,就是不知为何没有暗中偷取抢夺。”

“那柄剑,还在吗?”云寄书问。

“我毒伤痊愈不久,蔺府便遇袭击,剑也在当晚失落了。”蔺沧鸣微微叹气。

“我收到消息赶去时已是覆水难收,只剩满目疮痍。”云寄书阖了下眼,“庭洲曾经联系过我,问我一个偃术师朋友的心魔问题,可惜我出言敷衍他,说正邪不两立,我的解决办法不适合他的正道朋友,却想不到那是我最后一次和他讲话,若我早些察觉阴谋,便能救下他。”

房内一时陷入沉默,霁涯蹲在易双旁边,不知道在翻来覆去检查什么,蔺沧鸣思考半天,憋出一句宽慰:“家父不会怪你。”

“我知道。”云寄书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他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

蔺沧鸣简单和他说了些这段时间调查的情报线索,傀师就是蔺庭洲的朋友易孤行,一个技术高超登峰造极的偃术师。

云寄书面露痛惜,想责备几句蔺庭洲这是引狼入室,但事后诸葛毫无用处。

“我很好奇,你们为何会有交情。”蔺沧鸣还是问出了疑惑。

霁涯竖起耳朵准备听八卦,云寄书翘起一条腿状似回忆,懒散又漫不经心地靠着椅背。

“几百年了吧,我最初见他,只是想看他笑话,看他失魂落魄怀疑自己。”云寄书从靳笙手里接过杯茶,翘起一个有些讥诮的笑容。

南疆在修真境百姓眼中无异于洪水猛兽,云寄书第一次穿上修真境流行的衣服,层层叠叠的,尽是华而不实的繁复,他心底不屑,暗说衣冠禽兽哪里都有,也不会因为修真境多套几层皮就比南疆好到哪去。

他拿着张老旧的地形图比对周围,幽冥阁给他提供的情报有限,出了南疆就需自己详加调查分辨。

荒草漫布的小路上艳阳也驱不散满目阴森,他骂了一阵那个需要他跨境追杀的鼠胆叛徒,天空是疏而不漏的监控网,他不能御器腾空,只能徒步走了一个上午,却始终不见人影。

“该死!让我抓到你非得凌迟解气。”云寄书一拳砸在树干上,扑簌簌的落叶掉了一地,树林深处忽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他凝神细听,声音细碎落地并不沉重,应是女子。

“救命!救命啊!有人吗,谁来救救我!”女子的呼救声伴随着惊恐啜泣,突然又惊叫一嗓子,脚步错乱压断了无数树枝。

云寄书冲上前去,在山坡上接住滚落下来伤痕累累的姑娘,不客气地问她:“你从哪跑出来的?”

女子颤抖着缩在他怀里,肋下扎了根尖锐的树枝,疼得抽着气,一时无法回话。

云寄书心生不耐,把她扔在地上面露杀意:“你聋了吗?再不说话你就不需要舌头了。”

“恩公饶命!我…我从西南边的土匪寨子里逃出来……我没有钱了,求恩公饶命!”女子吓得边嚎边求饶。

“啧,谁稀罕你的钱。”云寄书背在身后的右手指甲逐渐染上黑色,他打探到了目标,当即决定杀掉此人灭口,以免被人查到他来过。

“这位姑娘,还有公子,打扰了。”

一道真诚正直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是用灵力传音,但来处并不遥远。

云寄书猛然攥起右手回头,扬声道:“何人鬼鬼祟祟,出来!”

“抱歉,在下迷了路,见到这位姑娘需要帮忙,本想及时过来。”蔺庭洲从一棵树后赧然现身,对云寄书拱手行礼,“但没想到公子先我一步,毫不迟疑出手救人,又亲切安抚姑娘,不求报酬,实乃大义之人,在下佩服。”

云寄书眯起一只眼睛,舌尖舔了下后槽牙,心说这人阅读理解做多了有毛病吗,女子也听懵了,忘了哭,半晌后才机灵地说:“是,多谢公子救我,公子救命之恩小女无以为报,只能来生当牛做马偿还。”

蔺庭洲径自走到女子身边,隔着衣袖查看她的脉象,柔声问道:“在下蔺庭洲,是个剑修,敢问姑娘芳名?因何落难?”

“我叫如盈,是城主府中的侍女。”女子稍稍镇定下来,“我三天前出门替小姐取东西,不知怎的就昏迷过去,醒来发现自己遭人掳到一处山寨,那里有不少修者,我被关押的地方里寨门很近,又稍微会一点功夫,就趁他们醉酒时爬出天窗逃走,中途被一个喽啰发现,我拼命打晕他一路逃到这里,被这位好心公子所救。”

“原来如此,想不到此处山水秀丽,竟还有这样欺压良善的污秽之地。”蔺庭洲沉声义愤,“姑娘放心,在下和这位公子既然遇上,必然不会放任恶徒嚣张下去。”

“小子,我说过话吗?”云寄书忍不住出声提醒。

“公子不必谦虚,我相信以公子为人,定然不会放过匪寨,公子不说是想做好事不留名吧,公子放心,我会全力配合,与其孤军深入增加危险,不如你我结伴而行。”蔺庭洲慷慨发言,甚至还上前一副我懂的模样拍拍云寄书的肩膀。

云寄书挥开他的手,指尖带了些许麻毒,想试一试这个愣小子,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蔺庭洲抽手很快,险险擦着他的指尖就收了回去。

“对了,如盈姑娘伤势沉重,先服下此药,在下为你处理外伤。”蔺庭洲把一个药瓶递给如盈,又敛眸打量了一下她,然后礼貌至极地拿出一块手帕把自己的眼睛蒙上。

“呃……这倒也不必。”如盈有点尴尬,“事出危及,我当您是大夫就好。”

“不好不好,男女授受不亲,在下不能有损姑娘清誉。”蔺庭洲认真道。

云寄书翻了个白眼,趁他看不见直接把他推开,弯腰握住如盈身上扎着的树枝用力一薅,嗤笑道:“都滚起来,多大点事,丫头给我带路,小子你若不想死,就跟着我少说废话。”

如盈张着嘴,一声痛呼都断片了,半天才想起来。

蔺庭洲摘下手帕,一瞬间感觉自己身上也隐隐作痛,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那请教公子大名?”

“姓云。”云寄书简练道,“我是个好人,现在要去替这丫头报仇。”

“这……好,我给你们带路。”如盈一咬牙站起来,“若此寨不除,日后必有他人受害。”

云寄书有些怪异地瞅了眼如盈,觉得她一开始的慌乱和现在的勇气比起来有些违和,但蔺庭洲却又开始佩服如盈,他听得想笑,暗想就看看你能瞎到几时。

两人在如盈的带领下很快返回匪寨,高大的竹篱围墙上流淌着结界的光彩,门口站着两个迎着烈日打哈欠的守卫,云寄书比划了一下,蔺庭洲眨着神采奕奕的双眼,用口型道:什么意思?

云寄书眉头一跳,深吸口气克制住干掉这两人的冲动,低声道:“把其中一个人引来,拷问他如何穿过结界。”

“拷问不太好吧。”蔺庭洲沉吟一声,“那我先去。”

云寄书在灌木丛后抱着胳膊看戏,蔺庭洲走近了些,故意踩中一根树枝,把那个看门的人吸引过去,动作敏捷地捂住他的嘴扯进林中。

这不是挺熟练的嘛。

云寄书腹诽,嘴上说的大义凛然,指不定背地里也是个杀人越货的熟手。

蔺庭洲把那个惊恐的小喽啰带过来,示意他不要说话,这才放开他轻声道:“兄台能否告知出入结界的方法?”

“我……不知道!我就是个凡人,吃不起饭才进的寨子,别杀我啊!”那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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