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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以麻枲贱,弃捐菅与蒯?出亦复何苦,入亦复何愁。
洛阳皇宫又是一片深沉的暮色,嘉福殿则是寂静而凝重,曹丕屏退了殿内所有的内侍宫人,偏殿只留他与郭照二人。
郭照跪于偏殿的正中,而曹丕肃然危坐地看着手中的帛书,双眉间是愈发地沉重,他脸上的怒色更是无法掩饰。“边地多悲风,树木何翛翛!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好一个‘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曹丕怒不可遏地将那帛书,甄宓亲手所作的《塘上行》丢至郭照的身前。“既然她想回邺城,朕便成全了她!”
“陛下!甄夫人是被冤枉的,她心有冤屈这才寄情诗作冒犯了陛下!还望陛下再彻查阴氏失胎之事!”郭照望着勃然大怒的曹丕,她红着眼眶,眼里噙着泪地说道。郭照明知自己根本无法改变甄宓的心意,可若能相劝曹丕,即便是被其责罚,她也愿意为之一试。
“朕不过是让她幽禁暴室,从未说过施刑二字。虽被幽禁暴室,但终究是朕的夫人,何人敢在暴室毒哑她?又或是私自对她施刑?既然她安然无恙,那心有冤屈,又为何不找宫人代其诉冤?朕未曾说过不愿见她!而她偏是将这《塘上行》,还有朕曾送她的青白玉手镯一并交于你手中,呵,其心昭然若揭。哪里是心有冤屈,她是心怀怨恨啊!阿照,你不必再为她说话了,朕不是没有顾念与她的夫妻情分,是她执意如此。朕会立刻下诏,将其遣返邺城,与她此生永不相见!”曹丕那双幽深的眼眸霎时而红,他眼中所流露的一切却难用一言两语来形容。曹丕说罢,又是泄愤般地将桌案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打翻落地,其中便有郭照送来的青白玉手镯,此前因被甄宓重重丢出暴室,浑然天成、光润无瑕的镯面已有几道裂痕,这一落地,一分为二,彻底碎裂,再也无法修补了。
郭照爬至碎裂的青白玉手镯旁,拾起其中一块裂片,双手呈于曹丕的桌案前,她声泪俱下地苦苦乞求着曹丕收回诏命。“破镜难圆,碎玉难全。此诏一出,陛下与甄夫人便如同这一分为二的碎玉,再也难全!妾身请求陛下收回诏命!即便不是为了甄夫人,陛下也该念着皇长子与东乡公主,甄夫人是他们的生母啊,二位殿下不该与生母这般分离的!”
曹丕见郭照还在为甄宓求情,他愤然起身地说道:“这样的生母根本不配做儿女的母亲!郭照,你再替她多说一句,朕便……噗……”话只说了一半,曹丕顿觉眼前骤然一黑,气血上涌,一口鲜血从口中猛烈而出。曹丕伸出手拭去嘴边的鲜血,他低头看着手中暗红粘稠的血迹。
郭照连忙起身,她慌乱地拿出随身携带的手绢替曹丕擦拭嘴边的血迹。“陛下,妾身这就找人传太医令!”此时偏殿又是左右无人,郭照只能出去寻内侍传太医令。“子桓,等我!”郭照一脸忧色地回首看着身后的曹丕,她心里这般想着。
曹丕从地上拾起帛书与碎片,他方才还是勃然大怒的模样,这会儿却默然落泪了,温热的眼泪滴落至帛书上,娟秀的字迹有些晕染。“你那日在暴室问我,究竟有没有真正地好好地爱过你。我给你的回答是:落子无悔。我想你心里是不明白我这句话的。或许我与你成婚,从一开始便是错了的。送你回邺城,该是我为你做得最后一件事了。若他当年愿意争取,以你这样的才情,你与他也该是琴瑟和鸣地过完这一生的。”
四日后,天方破晓。洛阳天空,凝重的乌云却将霞光遮得是若隐若现,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整个洛阳。有辆马车从皇宫的宫门驶行而出,与之随行的除了一行宫人与内侍,还有千里护送的精兵。众人见天色阴沉沉的,心里也是一沉,虽有不快,却只能认命地加快了脚步。此去邺城,这些宫人、内侍都明白日后恐是难回洛阳的皇宫了,便是能回,等待他们的也不会是什么好差事了。而这其中好些宫人不过是十四、十五岁的年纪,这些正当芳华的少女们一想到将来是愁云惨淡的,都只好藏着心里的委屈,纷纷低首啜泣。
当马车与一行人至洛阳苍茫的郊野时,两个少年身骑骏马沿着出城的捷径小道扬尘驰骋,终是在郊野处追上了他们。
“元仲,你真的不亲自去与你母亲道别吗?陛下虽是下诏将你母亲遣返邺城,但他并未说过你不能再见自己母亲一面。”曹爽一边说着,又拉了拉手中的缰绳,与身旁的曹叡靠近了些。因曹叡担心与他们离得太近,会被发现,所以二人只敢在远处驻留而望,不敢随意接近他们。
“你认为还有这个必要吗?”曹叡冷冷地回应着身旁的曹爽,面容一如往常的冷峻深沉,即便到了此时,他脸上也没能露出半分哀伤,这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真的是随了父亲曹丕了。
曹爽毕竟是与曹叡一块儿长大的,且又是年长他几岁的人。别人或许瞧不出皇长子的心事,曹爽这个做哥哥的焉能不知曹叡是在苦苦强撑着,他一个低头便见到曹叡的手紧紧地攥着缰绳不肯放。曹爽见此,不免喟然而叹。“我且是要说句僭越的话。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般覆水难收的地步,任谁都无法改变陛下的旨意了。你又何必在我这个哥哥面前端正得如此辛苦呢。想见你母亲最后一面就去吧。若有人多嘴多舌到陛下面前告你是非,便说是我把你带到你母亲面前的,有什么事哥哥替你担着了,从前我又不是没替你受罚过。你还愣着做什么?再晚些你母亲就真的要离开洛阳了!”
曹爽猛地一拍曹叡身下的坐骑,坐骑一个受惊,嘶吼着高举马蹄,带着主人驰骋而去。风声瑟瑟,曹叡回首看了一眼曹爽,竟是红了双眼,脸上还浮现了难以得见的笑容。接着,曹叡望向母亲甄宓的马车,策马扬鞭,沙尘滚滚。
这时,曹叡忽闻一声高喊,“驾!”曹叡警惕地拉紧手中的缰绳,他随时准备抽出坐骑上的佩剑与对方一搏。“陛下有诏!请甄夫人速速接诏!”曹叡没有想到的是,这半路闯出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刺客,而是父亲曹丕身边的给事黄门侍郎,他身旁还带着两位使者。曹叡不想被他们发现,便立刻一拉缰绳,停于一旁,屏气凝神地看着他们追上母亲甄宓的马车。
“还请甄夫人速下马车接诏吧。”给事黄门侍郎在马车外说道。
青竹正欲弯身先出马车时,甄宓轻笑着拦住了她,还轻拍着她的手说道:“你不必下去了,马车上等我便好。”
“夫人,我担心……”青竹不禁面露忧色,她的身子也是有些愣住。
“青竹,不会有事的,你就在这儿等我吧。”甄宓又是一笑,柔声宽慰着青竹。见此,青竹只好点头答应甄宓,她看着眼前的甄宓弯身走出马车。
马车外的宫人搀扶着甄宓下了马车,甄宓轻移莲步走至给事黄门侍郎身前,他身旁正是两位随行的使者,他们的双手呈上了两道诏令。
甄宓遂俯身而跪于三人身前,至于在场的其余者也皆是跪伏在地,屏声静候着给事黄门侍郎宣诏。
“甄夫人,请先起身。”给事黄门侍郎先向甄宓俯身行礼,后又说道,“臣得先传陛下的口谕方能宣诏。还请甄夫人起身听了陛下的口谕再跪接诏令吧。”
甄宓冷眼静看身前的人,淡漠地回道:“不必了。站着听,跪着听,是一样的。”给事黄门侍郎见甄宓不愿起身,便也只能再次弯身施礼,在其身旁肃容沉声道:“陛下亲自为甄夫人写了两道诏令。在臣宣诏前,陛下令臣先问一声夫人是否愿意听臣宣诏。夫人若是愿意,那么这两道诏令可由夫人自己择其一。夫人若是不愿,那……臣只好依陛下之令替夫人选其中一道诏令了。”
闻言,甄宓低首不语,良久,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直至给事黄门侍郎催促声在耳边响起,“夫人?”甄宓这才发出了一声冷笑,这一声冷笑憋在心中已有多年,对于曹丕,她爱过,也恨过,冷笑过后,她心里真的只剩下绝望过后的释然了。甄宓倏然起身,指着两位使者手中的诏令奋力说道:“陛下的‘怜悯施舍’,留给生者去吧!我一个将死之人,再也不用了!”甄宓毅然回身走向马车,遣返邺城,无论是生还是死,她也不会回头了。